人生488期：安靜的力量

《墜惡真相》描述丈夫墜樓身亡，
妻子成了嫌疑犯，
在追查真相的過程中，
牽扯出夫妻相處的齟齬，
還有兩人間文化、語言、創作等差異，
也許本片的意圖從不是找尋真相，而是「解讀」、「解剖」真相。

■　文／李鴻文．圖／好威映象提供

《墜惡真相》是一部編、導、演俱佳的電影，2023年於坎城影展首映，一舉榮獲最佳影片獎，接著連得歐洲電影獎六項大獎，並獲得奧斯卡獎五項提名，可說光榮備至，實至名歸。

本片描述由桑德拉．惠勒（Sandra Huller）飾演的女作家珊卓，和丈夫山繆、兒子丹尼爾住在法國某偏遠山區，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日子。影片一開始沒多久，山繆即墜樓身亡，然而究竟是意外？自殺？或他殺？成了全片懸念所在。警方偵查結果，當時唯一在家的死者妻子珊卓，成為命案嫌疑犯。

《墜惡真相》的英文片名為「Anatomy of a Fall」，直截了當地指出這是一場關於墜落的剖析，言簡意賅又精準。

如盲人摸象拼湊真相

發現命案現場的正是剛從戶外溜狗回來的兒子丹尼爾，偏偏他是個視障者，什麼都看不到，當然導盲犬史努比也不能指證或辯證。丹尼爾的視障是個很巧妙的設定，也是寓言，他對於父親的死亡，根本就是盲人摸象的現代版，礙於角度和立場，線索有限，所知也有限。

在法庭審訊過程中，情節細膩鋪展，那些專家，如心理醫師、檢察官、律師等，他們依循各自的專業領域剖析、論述，但也都如同盲人摸象一樣，都只能觸及到局部、片面、片段，而無法說清楚整起事件的完整真貌。

雖然丹尼爾的視障，和那些專家、重要證人的盲點，都無法指出山繆死亡的真相，但導演潔絲汀．楚特（Justine Triet）的企圖心似乎也不只在真相的揭露，本片似乎更在意整起事件背後的成因，究竟是什麼失衡了，導致崩塌與墜落。

錄音揭露夫妻心結

電影的場景簡單，幾乎集中在命案現場的房子周遭和審訊的法庭。導演透過穩健的敘事手法，從理性的法庭攻防逐步拆解這一樁離奇墜樓事件的始末，真相是否愈辯愈明？還是清官難斷家務事？

因為這場審判，不只探究山繆的死因，也審視了他們的家庭生活，同時讓珊卓與丹尼爾的母子關係，起了些微變化和緊張。而媒體的嗜血與八卦，檢察官的咄咄逼人，都讓珊卓陷於不利之境。

審訊過程中，檢方發現一個山繆臨死前一天的錄音檔，那時他和妻子從小爭執到互相控訴，最後演變到大打出手，一發不可收拾。

山繆先是抗議家事分配不均，珊卓幾乎都在寫作，而他都在照顧孩子。珊卓說那是他出於愧疚，在丹尼爾四歲時，因他的疏忽導致丹尼爾雙眼失明，因此，他才會花更多時間陪伴孩子，和他建立良好關係，而沒有時間寫作。珊卓進一步指出自己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可以創作，所以書一本一本地出版，而山繆卻只會抱怨，浪費時間。山繆接著指控他的好點子被珊卓竊取去用了，珊卓則說他還是照樣可以寫，而她也會大方承認自己是受到他的啟發。

兩人爭執到最後，山繆覺得自尊心受損，而身為德國人的珊卓，夫唱婦隨跟著法籍丈夫到法國偏遠山區居住，內心也很委屈。激烈爭論到後來，他們甚至出手互毆。

這場爭吵，雖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但也凸顯了兩人婚姻關係裡面的性別、語言、文化、才能、權力等多重面向的差異與角力，特別是語言與文化上的差異，以及兩人寫作上的順與不順，才情的高低也是重要因素，因此導致他們從彼此相愛到疏離、怨懟，甚至怒目相向，可說是對人性複雜度的觀察與寫實，均十分到位且犀利。

註定雙輸的官司

因珊卓是德國人，她的法語並不流利，她必須透過英語表達，但法庭卻要求她說法語，證明自己的清白。編導藉此傳達出外籍妻子的困境，以及語言溝通的困難與隔閡，透過轉譯真的能讓真相水落石出嗎？

其實婚姻關係中許多複雜難解的問題，不足為外人道，外人也無法置喙。譬如山繆為兒子的付出究竟是犧牲？還是不敢面對自己，逃避寫作？珊卓寫作有成，究竟是她的強勢？還是她的努力不懈？

夫妻兩人雖都志在寫作，但也都是不完美的平凡人，面對人生難免力有未逮，沒有誰對誰錯。箇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因此，隨著審訊的鋪陳，觀眾也不忍苛責誰，不斷在兩造之間游移。

而法庭上反反覆覆的辯論、攻防中，雖然讓觀眾和丹尼爾一樣，逐步認識了山繆和珊卓，但也不能因此斷定山繆的死是意外、自殺，或謀殺？使得這起命案變成一樁查無真相的公案，始終是個懸念，到最後仍沒有任何肯定的答案。

因此，這是一場註定雙輸的官司，即使最後珊卓獲判無罪，但她仍沒有如釋重負，贏得勝利的感覺，因為她不僅失去婚姻，也失去了丈夫。

他們兩人由相愛淪落到相殺，婚姻因此失衡而崩塌、瓦解、墜落，畢竟不是誰所樂見的，何況山繆已不在人世。

對丹尼爾而言，他也被迫長大，被迫接受父親過世的事實，並以不同以往的角度重新看待父母。從此和母親相依為命，但他們的母子關係真的能回到從前嗎？

《墜惡真相》以多重視角透析人性的複雜，以及婚姻維繫之不易，並以悲憫心來看待，不加以批判，著實令人動容。

本片也提醒我們：人生無常，隨時都有可能墜落。當無常來臨之前，我們是否能以平常心看待自己和他人？在各種關係裡盡量以智慧處理事情，用慈悲對待人，不卑不亢，尊重彼此，平等相待，讓人生無所罣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