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460期：慈悲喜捨 莊嚴心地

為主人帶來好運的哈達，卻沒躲過無常，
農場中可見許多動物躲不過獵人的追捕與陷阱。
雖然無常是常，但能值遇佛法，是多麼幸運的事。

■ 張顥嚴（恆誠有機農場主人）

屋後的櫸木落下了葉子，在連續的降雨之後。

走到樹前檢查剝落的樹皮層與樹根，想找出這棵樹生病的原因。繞著樹四周查找，刻意避開一塊略為凹陷、長地毯草的地方，半年多前翻動過的痕跡已不明顯——那是我埋下哈達之處，很久沒來看牠了。

帶來吉祥的哈達

哈達是隻米克斯，在牠還是小小狗時，與牠的姊妹曼達一起被棄養在農場。牠有一身漂亮的虎斑皮毛，四隻腳掌卻是白色的，像穿上白襪一樣，「白腳蹄」在臺灣農村被視為不吉利的象徵，大概也是牠被棄養的理由。除了四隻白襪，這隻小狗脖頸上圍了一圈白領，好似在藏地會見尊貴的人物時，為了表示吉祥與尊敬時，會為他獻上一條純白的絲巾「哈達」，這位尊貴的人會將哈達掛在自己的脖子上，或是將原哈達回敬獻哈達者。一位熟知西藏文化的老師，看到這隻可愛的小狗，就送牠「哈達」這個名字，希望牠的一生充滿吉祥。

好名字也為我帶來好運！收養牠們後，老房子開始動工修建；努力多年的通路商終於開始合作；農場也迎來女主人，好事似乎跟著這隻有吉祥名的小狗一起到來。然而，約莫一年前，哈達在野外玩耍時，中了獵人捕山豬的陷阱，頓時失去一隻前腳，如果白色的腳掌表示不幸，那少了一只白腳，是不是厄運就跟著一起遠離？

哈達死的前兩天，只見牠一臉痛苦地從郊外走回來，剩下的一隻前腳浮腫發熱，本想帶牠去看獸醫，但既定的工作行程讓我抽不開身，只得先盛碗清水讓牠舔舐，並觀察牠的狀況是否好轉些。哈達往生時是妻陪在牠的身旁，前一晚牠突然消失，我與妻還猜想，牠是不是好轉了以後，又像平日一般出去玩耍。那日我出門上課，午後接到妻的來電，哭著說哈達回家了，但沒多久就死了，她正在幫哈達助念，並希望我回家後一起處理牠的遺體。

好命也逃不過無常

「哈達，你還好嗎？」繞著埋下牠的樹轉圈，一面想著牠的離去。幫哈達取名字的老師曾說牠真是好狗命，我問老師：「為什麼這隻被遺棄的狗會是好狗命？」她回答道：「能被遺棄在一個有機農場裡，收養的主人是佛弟子，長得又這麼可愛，怎麼會不好命呢？」

「即使這樣好命，也仍然逃不過死亡呀！」我默默想著。有機農場裡有情無數，沒有人類使用農藥的威脅，卻還是躲避不了死主。菜園旁的樟樹下，我埋了一只山羌，應該是被獵人與獵犬徹夜追趕，筋疲力盡後，拖著垂死身軀走到農場的菜園旁，終於不支倒下。我進入菜園，看到牠沒有光澤的雙眼，蒼蠅盤旋在血水已氧化的創口，像一團灼燒乾糊的塑膠，塗在皮毛上迸裂的血痕旁。我有些驚嚇，隨即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拿鋤頭挖了個洞，把山羌的屍體埋在樹旁，口中喃喃誦念的〈往生咒〉，不知是在安撫牠的中陰心識，還是在提醒我自己，即使身在桃花源裡，無常仍舊會到來。

還有次經驗是，在農場的水桶裡撈出一隻死掉的貓頭鷹。因為牠的屍體已經浸泡太久，泡脹的肚子冒出滿滿的白色蛆蟲，我強忍著不適將屍體撈出，但連處理埋葬的勇氣也沒有，直接把鳥屍棄到看不見的樹叢裡，把水桶的水倒乾，就逃之夭夭。

《集法句經》提到：「住於何處死不入，如是方所定非有，空中非有海中無，亦非可住諸山間。」即使是不用農藥，已避免大量生命一瞬間被毒殺的有機農場，死主仍懸在這看似清淨美麗的方所，終有一天顯露他的利牙。

佛陀教導離苦得樂的方法

如果生命可以照著生老病死的規律，逐漸地邁向死亡也就罷了，偏偏不知道死亡何時會到來！哈達死前，我還覺得牠只是不舒服，或許牠就能治癒自己，怎知一出門就是生死兩隔？

《大涅槃經》云：「言死想者，謂此命根，恆有眾多怨敵圍繞，剎那剎那漸令衰退，全無一事能使增長。」那隻我埋下的山羌，大概沒想到優游在山林間會遇到獵人吧！那隻貓頭鷹更沒想到只是喝點水，就溺死了。

難道我們只能無奈接受這顯而易見卻又莫可奈何的事實嗎？我踱著步，想起心裡的問題已經有人徹底解決，不僅自己解決了，也幫助許多人解決，所以直到現在仍受人崇敬。

《佛說無常經》提到：「外事莊彩咸歸壞，內身衰變亦同然，唯有勝法不滅亡，諸有智人應善察。」如果生命必然會死亡，那什麼才是該窮其一生追求的？佛陀徹見了這個問題，由此開展出三藏十二部內容，皆是為眾生說明生命想要的，也是唯一該追求的——這就是勝法的內涵——如何離苦得樂。

用生命教我的這一課

蹲下身，撫著已長成一片青草的小土堆，哈達以前就喜歡這樣靠在我的腳邊被撫摸。「你好嗎？」我在心裡問著。

那天，妻為哈達助念了八個小時，妻描述本來哈達死不瞑目，但我回家掀開蓋在哈達身上的布巾時，牠闔上了眼，只有舌頭因肌肉的鬆弛垂下，感覺像是睡著了一樣。我們知道很多往生助念的亡者會有這樣的過程，但出現在狗的身上，心底不由得感謝佛陀教導我們這些方法，直欲戰勝死主。那位幫哈達取名的老師是對的，只要值遇佛陀，生命就有吉祥！

「謝謝你用生命教我的這一課，哈達。」背後傳來「嗚～嗚～」的叫聲，曼達不知何時走到我的背後搖尾。我拍拍土堆，起身隨牠走回林蔭，那未及陽光落灑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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