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451期：調身調心，以法為藥

在田裡撞見野生動物，是多麼驚喜的事，
可是當牠們在田裡搞破壞時，還能一笑置之嗎？
張顥嚴轉念想，牠們是在自家，
我們才是房客，當然要繳房租，
這樣一想，心不亂，田也不亂了。

■ 張顥嚴（恆誠有機農場主人）

恆誠農場是野生動物的家。

每天早上起床，除了五、六種不同聲狀的鳥鳴，還有臺灣獼猴在林間跑跳嘻鬧；田間工作，除了常見不知名的蜘蛛與螳螂，土壤裡翻滾的蚯蚓與節肢動物，偶爾還會瞟見膨膨的大尾巴掠過田間，從殘留的蝸牛殼推知應是食蟹蠓。

傍晚時分，藍白色的身影有時會從樹林竄出，這是藍腹鷴出來散步覓食，由於保育觀念的推動，這些以前瀕危的野生動物，又得以慢慢悠遊於人類活動區。晚上偶爾會聽見「嚄！嚄！」的吠吼聲，同修第一次聽到，還以為是什麼大型動物，後來經我解釋與播放影片，才驚訝原來看起來嬌小可愛的山羌，叫聲這麼大。

一次聽到田邊一直傳出沒有聽過的鷹鳴，擔心大冠鷲是否受傷，與同修穿上雨鞋直奔田旁的樹林，才一走近，兩隻大冠鷲先後從林間飛出，大冠鷲似乎到了求偶的季節，我與她對視一眼，笑而無語，只怕是我們擾了一片春林，還待把空間還予牠倆才是。

可愛又可惡的動物夥伴

可愛有趣的野生動物紀事，添增山居生活的趣味，一旦干擾農事運作，野生動物馬上冠上「可惡」甚至「可恨」的形容詞。鄰居富吉伯種有四、五分地的菠蘿蜜，只要果實長到五、六分熟，一定引來猴群光顧，滿地殘果敗核，即使用鞭炮驅趕，效果也十分有限。富吉伯心胸寬大，嘴上雖說得咬牙切齒，最後也只能三聲無奈任牠喫去，我們後輩看在眼裡，心想：「還好猴大王不吃茶，不然我們就慘了。」

沒想到猴子不吃茶，我們的茶園仍遭野生動物的關愛。一日早上巡田，看到整個茶園都被掘得亂七八糟，本來立好擋土的石塊，也被翻到田溝間，田旁被挖出好大一個洞，我們的田被山豬群光顧了！山豬的覓食特性是用鼻子掘土，挖取可食的植物根莖，或挖取蚯蚓與節肢昆蟲吃食，而田間鋪下的乾草與石塊下，剛好有許多土壤生物活動，於是田間出現了像是轟炸機飛過一樣的景象，我一下被這景象炸懵了！

冬季是整頓農園的季節，茶園補植、修整都在此時，一下平白無故多了好多工作，只覺得一股熱氣衝上腦門，心裡想著：「不知道哪裡有山豬獵人，應該邀他們來為農場除害！」過一會兒才意識到：「哎呀！不對，不對，已經皈依三寶的佛弟子，怎能用這麼殺伐的方式解決事情？」心想殺生帶來的種種負面影響，只覺徒然，抬頭又看到被炸得亂七八糟的茶園，索性轉頭不看。


當作繳房租

心裡滿滿的無奈，覺得這些山豬給我找麻煩，一直在找一個能讓自己接受的理由，想到早些時候，曾看過的西寶山上小張哥的影片。小張是一個有機農夫，但他遇到最大的問題，並不是病害、蟲害與草害，而是與他同住在西寶山上的野生動物。有一次種了兩、三分地的青椒，克服了種種有機耕作上的技術，青椒長得頭好壯壯，原想是可以順利收成，荷包滿滿，誰知道收成前兩三天的早晨，小張哥走到青椒田間，險些沒氣得腦充血，眼前滿地大大小小的青椒，有的被啃幾口，有的還未成熟就被摘下，連青椒株都被折得東倒西歪，他的有機青椒園被猴群打劫了。

在影片中，小張哥第一個反應也和我一樣──生氣、無奈、不知所措，想找部落的獵人「處理一下」。之後的心路專訪，讓我覺得他真是菩薩。他說：「這裡是野生動物的家，他們進來開冰箱拿東西吃，有什麼不對？」他說得坦然又逗趣，螢幕前的我既好笑又感動。

表面上看起來是我的茶園被山豬群翻得亂七八糟，其實是我的煩惱讓心裡亂成一片，牠不過就是在牠家吃個飯，有必要搞得不共戴天嗎？想想真是慚愧，我的茶園只是被豬群掘過，他們還留下豬糞與鬆過的土壤當小費，小張哥可是豁達地說，畢竟是我們來到牠們的家，牠們吃剩的再留給我們，當成繳房租很合理呀！

開墾卻成動物輓歌

反思明末以來，各民族對於臺灣的拓殖史，就是野生動物的浩劫史，誰能想像不到四百年前，嘉南平原有數百萬頭梅花鹿；還有臺灣獼猴的天敵之一──臺灣雲豹，也只存標本供後人遙想。更別提石虎與黑熊，人們的貪婪粉碎牠們的棲地，砍伐森林變成各種農作物種植之處，於是路殺的石虎與斷掌的黑熊總是能占據新聞版面，想想過去與牠們爭地的殘忍，現在只是田亂了，心又何必隨之紊亂？因為我們虧欠這塊土地實在太多了。

想到這裡，轉身再望向山豬群覓食過的茶園，心中那種狂亂、不喜，竟不再現起！感受到一種踏實、清涼的喜悅，如果農場是牠們的家，那應該要很高興，牠們能自在地在這片土地上跑跳，也正是因為土壤強盛的生命力，山豬隨意掘地就能得到溫飽，難怪牠們喜歡在這方土地打滾了！

「就當我養了許多毛小孩吧。」我撓撓頭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