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462期：大家來讀《吉祥經》

2021年「除夜」日本人到寺院參與撞鐘，
迎接日本令和四年到來，
在2022新年「初詣」寺院，與佛菩薩結好緣，
求取御守，請佛菩薩或神明護佑與指點迷津，
也可以買尊「達摩」，許下願望，
抱著不倒翁堅持的精神努力圓夢。

■ 釋有暋（日本京都大學博士生）

「非常感謝您過去一年無微不至的照顧。您的親切及包容，讓我實在感激不盡。」

晴子跪坐在客廳的榻榻米上，上半身匍匐在地，雙手緊緊併攏，緊張兮兮地對婆婆說著那些背了一整晚的台詞。

那年，晴子才20歲，剛從大阪嫁到京都來，第一次給婆婆拜年。

「祝您幸福、快樂……嗯，還有，過精彩的一年。今年也懇請您多多關照！」

一口氣講完祝福語，晴子大大吸了一口氣，偷看婆婆的反應。

沒想到，婆婆聽了以後顯得有點不高興：「怎麼沒有祝我健康、長壽？」

祝福

晴子是我六年前剛到日本時，第一個認識的當地歐巴桑。她非常健談，與我分享了許多年輕時的故事，以及日本的傳統文化。

印象中，日本人是一個極度重視「和睦」的民族，他們的血液裡浸透著孔孟思想的倫理觀，從親友、師生，乃至君臣的關係，都必須保持和諧。因此，為了應對各種複雜的人際關係，日本文化產生了許多繁文縟節，而這些禮儀在新年期間更被發揮得淋漓盡致。

日籍仲宗根教授是我在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當交換生時，所認識的一位淨土真宗法師兼書法家。每逢新年，他都會寄賀卡給我。卡片裡會附上一封長長的信，總結他一家人過去一年經歷的事情，還有一幅他親手寫的祝福語，以及一張全家人的合照。十年來，從無中斷。

對日本人來說，每年寄送賀卡似乎是非常重要的禮儀。朋友曾經告訴我，她每年都會寄出兩百張以上的賀卡！不但如此，她的賀卡還是在郵局訂製的，卡片上印有自己的照片和祝福語，誠意十足。

此外，我的日文老師每年也會給在世界各地60幾位學生寄賀卡。她會以當年的生肖動物為主題，畫出帶有反諷社會風氣的漫畫，充分展現出個人風格。當收到老師親手繪製的賀卡時，我心裡總會非常感動。

初詣

除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新年也是日本人與佛菩薩，以及神明「結緣」的重要日子。

公曆12月31日是日本的「除夜」，很多人會在這一天「守歲」，這跟中華文化的春節很相似。「除夜」的晚上，很多日本人會到佛教寺院參與敲鐘儀式；這是日本佛教的儀式，通常會在子夜零時敲完108次鐘聲，象徵破除108種煩惱。接著，許多寺院還會舉辦通宵達旦的誦經祈福儀式，為民眾提供一個「守歲」的選擇。

聽了寺院的敲鐘後，日本人通常會到神社或寺院進行稱為「初詣」的參拜。在日本文化裡，神社是神明居住之地，而這神聖與俗世間的區隔，由神社前的紅色「鳥居」來畫分。因此，在進入神社以前，人們必須於入口處的「手水舍」洗手及漱口，以示身心皆受到淨化。當然，「手水舍」的傳統也被佛教寺院採用，成為日本宗教場所的特色。

在寺院或神社的正殿前參拜、祈福，是「初詣」裡最重要的一個環節。首先，大家會往「賽錢箱」或「淨財箱」投錢，然後以「拜拜拍拍拜」的口訣來參拜，即鞠躬兩次、擊掌兩聲、再鞠躬一次，向神明或佛菩薩說出新年願望。必須注意的是，在寺院參拜時則不需要擊掌。

如果說參拜是為了與神明或佛菩薩結好緣，那接下來求取「御守」、「繪馬」及「破魔矢」則是為了得到神明的祝福了。「御守」是一種護身符，以棉布將印有咒語或神明像的紙板或木牌包覆著，據說具有各種護佑功能；「繪馬」是一片五角形的小木板，讓人們寫上新年願望；「破魔矢」則是用竹子削成的箭，外頭卷上和紙製作而成，用以消災解難。

除此以外，民眾還會求「御神籤」，讓神明來為自己占卜運程。其實，向神明求籤是民間習俗，帶有迷信成分，然而，佛教在這方面卻做了非常有智慧的轉型。譬如，在金山法鼓山園區的祈願觀音殿內，「心靈處方籤」提供了108種摘錄自聖嚴法師著作的法語，讓民眾求取。可以想像，當大家讀取法語的當下，彷彿得到佛菩薩的回應與加持，有助內心產生共鳴並轉念。目前，「心靈處方籤」的請籤方式已架設在網路上，已有超過500多萬人次請籤，廣受歡迎。

達摩

如果到過日本人家裡做客，會注意到客廳裡常放有紅色的圓形不倒翁。這是日本吉祥物之一，稱為「Daruma」（達摩），源自中國禪宗達摩祖師的畫像。禪宗約莫在鐮倉時代（公元1192～1333年）傳入日本，並廣為普及。到了江戶時代（1603～1867年），民間出現了以達摩像為造形的不倒翁玩偶，被作為吉祥物；後來，「Daruma」也順理成章成了不倒翁的代名詞。

對商家來說，「Daruma」可以使生意興隆；對農民來說，則能使五穀豐收。而隨著日本旅遊業的發展，「Daruma」文化更發展出各種新面貌，譬如，有商家把「Daruma」的眉毛畫成鶴的形狀，代表吉祥；鬍鬚則畫成烏龜的模樣，以表長壽。更有商家把「Daruma」加入了風水的概念，製作出不同顏色的不倒翁，分別代表著不同的含義，不但日本人喜愛，外國遊客更是趨之若鶩。

然而，對個人來說，「Daruma」則代表不屈不撓的精神，就像日文詞彙「七轉八起」，意思是要人們學習不倒翁永不放棄的精神。因此，新的「Daruma」都沒有畫上眼睛，這是為了讓人們在許下願望時畫上一隻眼，當願望達成以後，再畫上另一隻眼。

由此可見，當佛教普及於民間以後，有些佛菩薩與祖師大德漸漸融入日本人生活的各個層面，跟大眾產生密切的連結。這連結通常是很個人的，且充滿感性訴求，猶如自己的守護者一樣，陪伴人們度過生活裡的種種難關。

令和

日本的新年文化裡，處處可以看見以「關係和諧」為主軸的思維。好比日本人寄送賀卡，是為了維持親友之間友好的關係；元旦到寺院或神社參拜，是為了跟神明或佛菩薩結好緣；而有趣的 「Daruma」文化，則凸顯與自身夢想的長遠關係。

日本內閣政府於2019年公布德仁天皇即位之後的新年號「令和」，意指「在初春這個美好的月份，氣息溫和怡人」。從官方的解釋來看，這代表著對日本新世代的期許；若從字面來看，「令」與「和」的涵義即「美好溫和」，讓人聯想到「關係和諧」的意涵。因此，英文媒體《衛報》（The Guardian）將之譯作「Fortunate Harmony」，即「幸福的和諧」，並非沒有道理。

近年，由於世界疫情的蔓延，人們在措手不及之際，被迫全盤接納日新月異的網路科技，更加速了「元宇宙」的發展趨勢。與此同時，人們卻也漸漸發現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更疏遠、更難以捉摸，很多人開始緬懷過去的美好時光，且對新科技生起莫名的恐懼。

至於該如何面對由於種種不確定而造成的焦慮，我們可以從佛教的無常觀得到一些啟示。從這角度來看，萬事萬物皆在不斷變化中，而接受變化即能明白無常的道理，亦能讓我們安下心來，應對挑戰。就如遠在美國的仲宗根教授，已經改由電郵送出賀卡、書信、照片，以及親筆揮毫的新年祝福語。已經當了婆婆的晴子，雖然還是希望家裡的年輕人在新年期間遵照傳統禮儀，進行對長輩的祝福，但是，她總是和顏悅色，帶著體諒與探索的態度，給下一代傳遞意義深遠的傳統文化。

時代在改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愈來愈顯得脆弱，但祈求關係和睦的願望，仍然可以透過與時代並進的表達方式來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