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聽見生命的回音
琉璃文學

二○○二年春天，於喜瑪拉雅山脈的安那普納山區健行，沿著溪谷旁小徑爬上半山腰的開濶地，皚皚白雪覆頂的安那普納連峰鑲嵌在溪谷盡頭迎接我們，之後，一路像流動的風景跟隨著我們的步伐繼續上行。

已經海拔二千多公尺了，山中還是不時有小村落出現，我向途中遇到的每一個山民微笑擺手招呼，他們那飽經風霜、膚色黝黑的臉上立刻綻開一朶靦腆的笑容回送，淡淡散放著長期被純淨陽光照射的芬芳。

看到幾名婦女在住家前臨崖的空地曬太陽，我向前比手畫腳徵詢同意後，按下快門，她們的背後是一片廣濶的山谷。能生活於世外桃源般與世無爭的山中，日日坐擁暮靄晨曦，懷抱雪山翠谷，令我這過客好生羨慕，但轉念一想「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說不定她們反而羨慕我們，反而覺得世居山中是今生掙不脫的夢魘，四周高聳的雪山美景，就像是無形的緊箍咒呢！

落後的同伴還沒到，乾脆借了把椅子，也學她們面對著山谷坐下來，伸直雙腿，高山太陽暖暖地灑滿一身，真是愜意極了。

我用手圈成喇叭狀，對著山谷大喊「呦—荷—」，山谷傳來幽深的「呦—荷—」回音，彷彿有人飄浮在群山中，和我隔江呼渡，我說「哈囉」，他回「哈囉」；我說「你好嗎」，他回「你好嗎」；我聲調低沉，他也低沉；我聲調高昂，他也高昂……，我喜歡山谷中的回音，它總是提醒我更清楚覺察自己的一言一行一念。

回聲的英文是echo，echo也是我的英文名字。很多初相識的朋友都會問我為什麼取這名字？最初是因為年少時崇拜的一位女作家的英文名字叫Echo，後來丟棄偶像情結，卻發現echo這個詞有另外一種意涵，每當有人以此名喚我時，一個寬闊的山谷就在我心中開放，echo……echo……的回音不斷迴響著。

這就像玩回力標（回旋標），回力標的形狀像ㄑ字形彎曲，當我們拿著回力標的一端用力向前擲出時，由於旋轉的力量和空氣擦過回力標兩側所造成的力量，會使得回力標呈現一種特別的曲線飛行，最後轉一個圈再飛回我們手中。

生命的法則也是循環的，每一個大大小小的行為都具有像回力標一樣的特質，我們對周遭的人、事、物，釋放出善，回報我們的必是善；我們釋放出惡，回報我們的也必是惡。即使只是心中浮現的一個想法，並沒有付諸行動，起心動念間也同樣會刻下一個紀錄，終有一天會像回力標一樣再回到起點，因果就在那時呈現。

所以，每一個人生命中種種的遭遇，其實都是自己編寫成的劇情，我們想要自己未來的生命有美好的故事內容，當下就要先栽種下美好的種子，施以水、陽光、養分等種種助緣，那麼，就算今世來不及看到種子長成甜美的果實，來世也必能歡呼收成。

我也要為自己的未來栽種下美好的種子了，這趟旅行結束後回到台北，即將轉換工作跑道，開始為自己的餘生編寫出美好的故事。

朋友大都無法理解，我為什麼捨棄年薪近百萬的中日合資大企業主任職務，屈就年薪只有三分之一的佛教出版社小編輯？我輕描淡寫回答：「我的離去只是個人生命的一種省思，一種覺醒。」

在辭呈上我這樣寫著：「因個人已邁向五十知天命之年，對我而言，人品的提昇及心靈的環保才是當務之急。基於這樣的信念及價值觀，決定調整生活型態及工作環境，以實現自己想要昇華生命及美化社會的理想。」

以往我也曾害怕放下，認定放下會讓自己變得一無所有。直到前年在身心都走到谷底時，我申請留職停薪八個月，每天簡單過日子，開始接觸佛學、生死學、禪修靜坐，所有接觸到的訊息都是「放下只會讓你愈來愈富有」；「放下是把心從執著的牢獄中解放出來」；「放下是心通往真正自由唯一的道路」。

心靈拓展與生命的覺醒從此啟程。

去年因為經濟壓力不得不再重回職場，面對繁雜、忙碌又浮華的工作，只能把持著「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人不轉心轉」，努力以自己學到的一點禪學皮毛支撐著，同時，也一直等待著，等待一個可以為生命找到出口的機緣；等待一個可以更貼近自己想要的生命型態的機緣。終於，在經濟壓力漸輕的年底，機緣出現了，得以將自己歸零，開展另一種生命型態。

今後，上班地點從台北西區換到北投，以住家為圓心，相對距離改變不大，但這卻是我今生最遙遠的跳躍，只是我毫不畏懼，雖然還沒上班，但心中已篤定自己的生命會從此起飛、逐漸開闊。

而回顧使我轉身離開的因素，我曾怨憎，如今感恩，若非他們，我就不會暫緩腳步、停下來思索；我就不會努力為生命找到另一個出口。

「呦—荷—」，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呼喊，打斷我飄遠的思緒，回過神來，是同伴的聲音，他們就快到了，我站起身，向著來的方向大聲喊了一聲「加油，馬上到囉—」，山谷中也傳來美妙的回聲「加油，馬上到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