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松行秀禪學思想之研究

禪師因個人的個性、學養、悟道背景不同，因此在教學方法上，有不同的切入點與著重點。行秀如何立足於「參活句，不參死句」的原則下，會通五家禪法於一爐？
行秀認為「古人遇物臨機，各有方便。其抑揚縱奪，豈得失勝負可拘。」 因此，雖然他深知五家禪法，在接引學人上各有方便，也各有其侷限性。不過基於參活句，不參死句原則下，試圖以曹洞禪法特質―「迴機轉位」會通之。《從容錄》第二十六則，行秀對曹洞、臨濟、雲門三家禪法特質評論云：

雲門所以道：「當時便與推倒。」若便向至白無白處認著，正是墮在無色界中。雪竇所以別指出一條活路，向推倒處卻教扶起。佛眼云：「若向這裡扶起來甚生次第事。」萬松道：「若是他宗異派，不道不得；更須知有洞上宗風，正倒時便起，正起時便倒底時節，然後起倒同時，起倒不立，更買草鞋行腳三十年。」

面對同一則公案，行秀認為若是碰到曹洞宗禪師，會以「正倒時便起，正起時便倒底時節，然後起倒同時，起倒不立，更買草鞋行腳三十年。」來教導學人；若是碰到雲門宗禪師，就會以「不道不得」的手法接引，因為其禪法特質在全機大用，只指其病，不說治法 ；而臨濟宗禪法特質在當陽獨露，全機大用，不貴言說，故接引學人也是「不道不得」。雖然三家接引手法的側重點各有不同，但其啟發學人令其悟道的作用是相同。《請益錄》第六十八則，行秀曾以宗密的自體用與隨緣應用說明臨濟與曹洞禪法不同處，他說：

雲巖掃地次，道吾云：「太區區生。」巖云：「須知有不區區者。」吾云：「恁麼則有第二月。」雲巖舉起掃帚云：「這個是第幾月？」玄沙云：「正是第二月。」此解隨緣應用。長慶云：「被他倒迴掃帚驀口撼，又作麼生？」此明自體用。非深明洞上、臨濟二宗者，不可辨也。

而《從容錄》第二十一則，行秀對雲門與曹洞兩派禪法說明如下：

德山門下（在教學法上）不道不得；洞山門下，要且未在。……而玄沙、長慶嗣雪峰，羅山嗣巖頭，皆出德山門下，故一抑一揚，言逆意順。而今雲門、洞上兩派齊行，豈有優劣者哉？………雲巖提起示人，長慶攔面便撼，用處雖殊，同歸變滅。洞上所以貴迴機轉位也。

從上述兩段引文明顯得知，行秀以體用來會通臨濟與曹洞兩家禪法。依行秀的理解，當長慶云：「被他倒迴掃帚驀口撼，又作麼生？」此明自體用。正符合臨濟禪法特質―當陽獨露，全機大用，不貴言說。《從容錄》第九十五則，行秀形容臨濟的禪法是，「有時奪人不奪境，有時人境兩俱奪。若遇其中人，便全體作用，此臨濟格調最高處也。手上出來手上打，眼上出來眼上打，四方八面來旋風打，因為棒頭有眼，明如日月，半點也不容，不唯掃除狐兔，亦能變化魚龍。……棒喝迅機，神用如是，七事隨身，有殺人刀，活人劍。」可見能達此境界之人，即能六根互用，通身迴互。因此，行秀於《從容錄》第八十三則進一步詮釋云：

紅絲脈斷，藥病俱亡。服藥忘了口來，診脈忘了手來。所謂攢簇不得底病，華陀拱手，扁鵲攢眉。道有通身無影像，道無遍界不曾藏，………全超威音之前，先天而未成，已成獨步劫空之後。………此換作全體作用，攝用歸體。

這種「攝用歸體」，依曹洞禪法來說，正是轉身就父處。《請益錄》第五則，行秀說：「洞山善能回互，理事出入，不商（傷）風化。」並舉其法祖王山和尚所云：「既有尊貴之位，須明尊貴底人，須知尊貴底人，不處尊貴之位，方明尊貴，不落階級。」來詮釋如何「攝用歸體」。所以行秀說：「非深明洞上、臨濟二宗者，不可辨也。」
至於雲門宗與曹洞宗二家禪法，行秀是以理事來會通。行秀認為，雲門宗是於佛事門中不捨一法；曹洞不止佛事門中不捨一法，還兼實際理地不受一塵。《從容錄》第十一則，他論述雲門二光三病之大意時云：「雲門大意在入鄽垂手不避風波，可謂自病既除，復愍他疾，淨名之心也。」 由此可知，雲門在接引學人猶如維摩詰居士，「眾生有病，我亦有病。」不避風頭，一語即道破學人錯處。因此，行秀說雲門禪風只指其病，不說治法，並以學人之病作為回答。也因為這樣，對於資質較駑鈍者，較易惹人識情。《從容錄》第十九則，行秀對雲門以「須彌山」回答僧問：「不起一念還有過也無？」評論云：

若論韶陽不慳法施，卻又眼裡著得須彌山也。此須彌山頌中，築著磕著，血脈貫通，拍拍是令，非妄生穿鑿增長識情也。其實不起一念底人，豈可更問有過無過？

因此，他舉圓通善國師所云：「雲門答話，意在若是桶子底脫，紅絲線斷，方知總不恁麼。不見道：三句明一句，一句明三句，三一不相涉，分明向上路。」 為雲門答話下註腳，並進一步云：「以識情遣識情，非大手段不能搆副。」同時包獎雲門「全機大用，雲中不下」。所以行秀會認為，雲巖提起示人，長慶攔面便撼，用處雖殊，同歸變滅。洞上所以貴迴機轉位也。
從上述討論，可以理解，雲門是站在佛事門中不捨一法禪風行令，表面上與臨濟當陽獨露，全機大用，不貴言說相似，實際上是有點不同。臨濟強調的是「徹底無依解轉身」的回互；雲門強調「通身迴互，不觸尊嚴」，此點與曹洞相似，不同的是，雲門立足於「超情離見，人境交參」之立場，希望學人能賓主交參，故以問在答處，答在問處之方式回互；曹洞則是以「轉位轉功」方式回互。儘管三家禪風各有不同，行秀卻以「迴機轉位」將其會通。
行秀對溈仰宗宗風的見解，如前節所述視其與曹洞宗同源，但又認其機鋒與雲門、臨濟相同。那麼行秀如何會通二宗呢？《請益錄》第二十七則，行秀陳述溈仰宗家風時云：「溈仰父子相見不對面，對面不相見。一人得用，令不孤行，一人得體，道無不在。………仰山得用，溈山得體，諸方皆謂各得一橛，而不劈開兩破。」 因此認為其家風是「穴細金針纔露鼻，芒長玉線妙投關。」 因為仰山克己復禮，卑不動尊；溈山正令當行，殺人見血。可見行秀認為溈仰宗機鋒之峻拔、緊俏與雲門、臨濟相同，但其宗風卻與曹洞相同，同樣是「穴細金針纔露鼻，芒長玉線妙投關。」在教學上也是「機貴迴互，語忌十成」 。並進一步詮釋，此「機」非「機鋒之機」，而是指「錦機之下必有巧婦針線。」並認定「穴細金針纔露鼻，芒長玉線妙投關。」即是洞上血脈。
至於法眼宗宗風已在前節詳述過，類似雲門「以識情遣識情」，不同的是雲門強調「通身迴互，不觸尊嚴」，而法眼強調「去則印住，住則印破」之教學法。因此就教學法上來看，倒與曹洞宗「迴機轉位」相似，不同的是法眼只強調「只是舊時行底路，逢人說著便肴訛」之「迴機」手法，而沒有「轉位」。
從上述討論，可以理解何以耶律楚材會說行秀禪風兼具五家之長，並推崇其禪法變化無窮，機鋒罔測，不可攀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