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土小釋迦：智者大師

那天，王道去寺裡為死去的母親祈禱冥福，父親把他叫到床前。

「王道這孩子從小深信佛教，我一向最怕他會提出出家的要求。他早晚禮拜自己雕刻的佛像，總愛往佛寺跑，雖一再制止，卻毫無效果，我想他跟佛有緣吧！」

「父親大人！您不是說過絕對不許王道出家嗎？」

「唉！」陳起祖想起自己的遭遇，當年的叱吒風雲如今已飄逝無蹤，徒留病體在床榻，人生真如佛所說的無常呀！王道走向佛道，尋求心靈的永久安樂，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此他對陳鍼說：「鍼兒，你好好聽著，王道是個好孩子，我走後你走自己的路，王道的路讓他自己去決定吧！我死後，如果要找人幫忙，就去找王琳先生，他是我的摯友，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們的。喏，這是委託信，你可要收藏好……。」

從回憶中回神過來的陳鍼，對長跪的弟弟說：「你出家的事，我做不了主。父親生前曾交給我一封委託信，我們去找王琳先生吧！由他來做最後決定。」

陳鍼希望能以王琳的力量，來打消弟弟出家的念頭。

王琳，住在益陽縣南方的湘州，官居湘州刺史（知事）。而長沙則是湘州的中心地區。

隔天，兄弟倆背著行囊，踏上奔往湘州長沙的旅途。

一想到這也許是和弟弟最後一次的旅行，陳鍼心裡漲滿了複雜的情緒。

「弟弟，世間的樂事你都還沒嘗到，你這一出家，難道不後悔嗎？」

「哥哥，你認為要過怎樣的人生，才算沒有遺憾呢？」

「我們穎川陳家是名門貴族，不幸碰到大動亂逃到江南來，又移居華容。父親曾慨嘆名門大族日漸凋零，立志再興陳氏，還想進一步去整頓混亂的世局。可惜父親志向未能實現，讓他抱憾以終！我想繼承父親的志向，完成父親未竟的遺願，這生才不會有任何遺憾！」

「哥哥矢志繼承父志，令我欽佩。我是目睹了陳家的沒落及父親的挫折，而感悟到榮華富貴易碎、人生無常。人生僅是一場虛幻無常的夢境而已，我不要做個永遠沉迷夢境的人，相反的，我要做個清醒人，了解我為何而來？又從何而去？」

「你說的也許有道理，可是我不懂，你真的能捨棄世間的名位、權力，而永不後悔嗎？」

「我絕不後悔。當年世尊貴為太子，娶了號稱天下第一美女的耶輸陀羅為王妃，並生有一個可愛聰慧的兒子羅睺羅，日後也將登上王位。這是何等尊貴、榮耀，可說人人稱羨。但世尊二十九歲那年毅然離家求道，終成人類心靈的偉大導師，為人生陰暗的角落燃起光芒四射的智慧之燈，這是多麼有價值又尊貴的人生啊！這種人生，才是我心目中沒有遺憾的人生。」

「可是弟弟，你想過沒有，跟武帝時代比起來，現在佛教正日益衰敗，已面臨沒落的趨勢，你此時出家是明智之舉嗎？」

「正因如此，我才想出家學道，悟出佛性，敲出靈性的鐘聲來振興佛教啊！」

「這……可是我現在身無一文，你出家必須的法具我也沒能力供養。現在父親死了，世態炎涼，不知王琳先生肯不肯見我們，真令人擔心哪！」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一輪火紅般的太陽正逐漸西沉。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給人的感觸也特別深刻。

「好美的夕陽呀！王道，你記得嗎？童年時我們住在華容，常一起共賞夕陽……。」

「嗯。」

「那是一段多快樂的時光啊！沒有憂愁只有歡笑，父親陪伴我們讀書寫字，教導我們騎術射箭，內心充滿了美麗的憧憬。也許人生真的是苦的，長大成人後嘗到的盡是人生苦的滋味，歡樂已離去好遠好遠……。」

「嗯。」

陳王道深刻地體會到哥哥這份淒涼的心境，他目送著夕陽漸漸地消逝在地平線上。

終於在第三天，兄弟倆來到了湘州刺史王琳公館。

看見益陽故友之子來訪，王琳打從心底歡迎，立刻展開雙臂，交互擁抱兩人……。

「一路辛苦了，這正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呀！可是令尊的過世真令人惋惜，他是個大好人，過去受他照顧很多，未能見他最後一面，真是遺憾呀！」

王琳仔細地端詳兩兄弟的臉，感慨頗深地說：「看到你們兄弟倆，彷彿看到兩個年輕時代的陳起祖一樣。那時候陳鍼還是個少年，這位弟弟……名字叫什麼我倒忘了，當時他還是個幼童……。」

陳王道恭敬地說：「我叫王道，別號光道，字德安。」

王琳把那肥胖的身體靠著椅子坐下來，示意他們兩人也坐下來，然後關心地問：「今後，你們有何打算？」

陳鍼回答說：「其實我們正因此事來打擾世伯。本來我打算兄弟兩人繼承父志踏入仕途，但弟弟在先父喪期服滿後，突然要求出家。先父生前曾留下一封書信，交代萬一有困難時可以來找世伯，所以今天才到府上拜訪。書信在此，請世伯過目。」

王琳接過書信，逐字逐句地看著，閱後轉向王道，很和氣地問著：「德安君，你不想往仕途發展是嗎？如論如何都要出家嗎？」

「是的！此念已久，此心已堅，永不改變。」

「你是因為雙親過世，哀慟過度而想出家呢？還是令尊過世，仕途頓失依恃，灰心之餘才選擇出家的呢？」

「身為人子，沒有不哀傷父母喪亡的，我是悟到人生無常，絕非因斷了仕途才想出家！有人追求如朝露般的榮華富貴，有人追尋夢幻般的功名利祿；我追求的是生命的智慧。我一心一意只想出家修行，在這混亂的世間弘揚正法，以佛的慈悲精神來建立人間淨土！請王世伯成全我，幫助我達成出家的心願。」

「嗯，假如令尊要我阻止你出家，你怎麼辦？」

「先父在世時，我一切聽從父意，從不敢有不孝的行為。現在父親已經離開人間，我想以獻身佛道的功德迴向給父母親以盡人子之孝。聽說目連尊者用佛法救出墮在餓鬼道受苦的母親，而盡了大孝。相信先父地下有知，一定會贊同我出家的……。」

陳王道堅定的出家決心，令王琳印象深刻。他面帶微笑，轉向陳鍼說：
「鍼君，你也聽到德安的出家決心如山一般無法動搖。我本以為他是因令尊的去世而厭世才想出家，其實不然。我非常佩服德安君不求榮華而求開悟解脫的志願，將來他若證得無上菩提，成就將不亞於令尊陳起祖，真可說是雛鳳懷大志。我很樂意幫助他！」

接著，王琳出示陳起祖的信函，上面寫著：「次子王道，從小篤信佛教，志不在仕途，出家意志堅定。如閣下認為其志可順天命，念在舊誼，請多協助，本人在荒塚地下，定不忘君恩，幸甚！幸甚！」

原本冀望王世伯能說服弟弟打消出家念頭的陳鍼，此時已徹底失望。他想：「或許弟弟這生註定當個出家人吧，父親臨終前不也看透了嗎？」
撲通！陳王道雙膝跪地，連磕三個響頭，以欣喜的心情說：「多謝世伯成全。」

「對啦！德安君！」王琳要陳王道起來，「我與果願寺住持法緒法師相識已久，來往密切。果願寺這寺名取得可真巧，『果願』─果然如願，好像專等你來完成此一悲願似的！……哈哈哈……如果你同意，我今天就派人到法緒法師那裡通報一聲。至於衣缽等法具，我自會安排，你不用擔心。」

「謝謝！非常感激世伯的大恩大德，晚輩沒齒難忘！」如願以償的陳王道，內心盈滿著喜悅。

「不必客套。我這樣做，只是報答過去你父親的恩情和友誼，這是我分內的事。只希望你將來能功德圓滿，成為一代高僧！」王琳轉對陳鍼說：「至於你，有意往仕途發展，我也會助你一臂之力。」

回想起王琳世伯對他的殷殷期盼，智顗從回憶中醒來，又低頭專注地細閱經典，盼望從經文中能找到答案。

日子一天天飛逝而過，智顗的眉頭攢得更緊，他煩惱得像小舟在漩渦裡打轉，出不去了！

他以求救的心情見師父慧曠律師。

「求師父讓我到大賢山的道場去修行吧！」

慧曠師父欣然應允：「好吧！你去吧！法華三部經正等著你，我早晚也會去那裡的。據說《妙法蓮華經》是部不可思議的經典，當年羅什三藏法師翻譯經題，不用《正法華經》，而用《妙法蓮華經》。這個『妙』字用得極巧，增強了很多人對佛法的信仰，也許這就是佛意吧！」

智顗臉上展出欣喜的笑容，隨即向衡州南境大賢山的道場出發。《法華經》對智顗來說是宿緣極深的經典，他渴望從這部經裡解開心中的謎團。

一到大賢山道場，智顗便全神貫注鑽研法華三部經─《無量義經》、《妙法蓮華經》、《觀普賢菩薩行法經》。不知不覺中，他已融入法華世界─剎那間，他彷彿來到靈鷲山1，親聆佛陀說法，從生命深奧之處，湧現出陣陣喜悅之情，這就是所謂的「法喜充滿」吧！

在《無量義經》的經文裡，智顗找到了大謎題的答案。

善男子！自我道場菩提樹下，端坐六年，得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以佛眼觀一切諸法不可宣說。所以者何？以諸眾生性欲不同。性欲不同，種種說法；種種說法，以方便力，四十餘年未曾顯實。是故，眾生得道差別，不得疾成無上菩提。

佛陀如此說著：「善男子啊！我在菩提樹下修行六年，而悟到通達一切圓滿正確的佛智慧。以佛眼觀察世間一切諸法現象，要如實說出讓人們接受，那是十分困難的事。為什麼呢？因為眾生的根性、欲望個個不同。我隨順眾生的根性欲望，而演說種種的法門，這是引導眾生進入真實法門的方便說，不是我悟到的無上正覺智慧。因此，以種種方便所教化的人們，其境界各有差別，非真實得道，不能速成無上正覺。」

猶如大梵鐘聲劃破黝暗黑夜，黎明已來臨，一輪旭日冉冉東昇，光明射入他的心中。往日糾纏心中的疑團，頓時雲開見日，內心一片澄明通暢。

「啊，終於找到世尊解說真意的妙經！」

年輕的智顗目光炯炯，歡心踴躍，隨著那份法喜，確立了「法華最為第一」的信心。

智顗進入大賢山道場，經過二十多天後，某一日─他正埋首於法華三部經，忽然出現一位沙門。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智顗的師父慧曠律師。他是來看看愛徒的修行情形。

慧曠律師怕打擾智顗的修行，悄悄躡足走近。看到智顗，慧曠律師差一點叫出聲來！

「啊！那是智顗嗎？僅僅二十多天，他已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全身充滿著威儀和光輝，他果然是塊璞玉，已漸漸展露出光芒啦！」

慧曠律師既驚又喜，臉上浮起了寬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