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土小釋迦：智者大師

看著眼前這位俗名叫王道、又名光道的愛徒一眼，慧曠律師繼續說：「我是多麼希望你能永遠留在我的身邊啊！但我不能這樣做。我也是年輕人，自認可以了解你近日的心情。你有沒有另投明師的打算？如果沒有的話，我倒希望由你建一寺院來教導後進。智顗，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這……，」頓了一下，智顗毫不猶豫地說：「我現在還不到建立寺院的時候。直到今天，我尚未把世尊悟達的真理徹底了解，怎能引導眾生？我是有過尋找新師父的念頭，可是在江東和江南地區，除了您之外，還有誰可當我的師父呢？」

「智顗，佛教不限於這兩個地帶啊！」

「那麼……。」

「當前有一位高僧足夠當你的師父。我雖僅見過一面，但對他印象十分深刻。這位高僧專弘法華，他曾斷言說：佛陀的最高真理在於《法華經》！」

智顗的眼眸閃耀出驚喜的光采。

「那位高僧的法名是什麼？駐錫1在何地？」

「光州大蘇山……慧思……。」

一瞬間如雷貫耳般，智顗心頭猛然一陣強烈的震動。他祕密地渴望一見的人物，不料會由自己的師父口中說出。

慧曠律師知道愛徒已動了心，接著說：「立《華嚴經》第一、《涅槃經》第一來建立法門的高僧很多，但以《法華經》為第一法門的，據我所知僅有這位慧思禪師而已。他目前在北地與南方之間，陳、齊兩國邊境的光州大蘇山建立道場。智顗啊！我沒提早告訴你這位明師，是有我的顧慮的。一是不想放你走，另一原因是光州已成陳、齊兩軍必爭之地，烽火瀰漫，弓矢橫飛，我怎能放心讓你去冒險呢！現在我告訴你明師的事，至於你願不願意去找這位師父，就由你自己決定吧！」

原本一直難以啟齒的智顗，此時肅然地說：「懇請師父恩准，讓我去大蘇山吧！」

「我必須再次提醒你，光州位於陳、齊兩國國境，充滿了戰爭的火藥味，貿然前往，恐有生命的危險。」

「弟子知道，不過《論語》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如果為了求道而死，可謂死得其所，我也心甘情願毫無怨尤！」

多麼堅定的決心！這正是求道者不可或缺的意志力啊！慧曠律師仔細端詳眼前愛徒那張俊逸的臉。這位在果願寺經堂所見稚氣未脫的雛鳳，如今已琢磨成一位出類拔萃的青年僧。那對非凡的重瞳，此刻看來更清澈而明亮，散發出睿智的光輝。

「嗯，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們就高高興興地分別吧！」說到這裡的慧曠律師，語音哽咽，離情別緒漲上他的心頭，「只是我沒想到，你會走得這麼快呀！」

這個日子總會來臨的，慧曠律師心裡也明白。只是沒有料到，僅僅三年時間，智顗已修畢自己所教的，真是後生可畏啊！

「要和教導我三年的恩師別離，實在是依依不捨，心中有太多的感謝。我曾發願，為拯救眾生，要把佛法的慈悲用自身來證悟。我這一生，從小就與《法華經》有不可思議的因緣，我有如法華之子。現在恩師替我找到了法華之師，我怎能不去呢？縱然光州是戰亂之地，我也要去拜師請益。」

慧曠律師聽後點了點頭。

「早在三年前，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了。智顗，展翅飛去吧！去棲息大蘇山化成鵬鳥吧……早已知道了，智顗，我們會再相逢的……。」

慧曠律師在內心如此反覆說著，努力抑住湧上心頭的縷縷依依離情。

智顗心裡十分明白，光州是戰亂之地，但他仍不顧一切，接受長遠險路的挑戰，毅然前往。他一顆熱血奔騰的心，專心一志地只希望早日拜見大蘇山的慧思禪師。

這真是一段長遠而危險的旅程，充滿著艱辛和危機，戰爭頻起，兩軍對壘之時，總是錯殺無辜。旅途身心的勞累智顗可以忍受，但戰火下被蹂躪洗劫的村莊，哀鴻遍野，令智顗痛徹心扉。由於個人的私念，一念的無明，彼此爭鬥不休，殃及善良老百姓，真令人感嘆萬千。只有靠著佛法的明燈，照亮人類內心潛藏的陰暗角落，人間才能成為樂土呀！

為了避開戰火，智顗有時隱身於山林中，有時不得不繞道而行。

衲衣已破，而且沾滿塵土，腳底水泡起了又破，破了又起。智顗全不把這些放在心頭，只是日夜不停地趕路，希望能早日抵達大蘇山。

行行重行行，月換星移，智顗在戰火瀰漫的地區穿梭前進，幸運地未遭逢任何意外。由於旅途勞累，又未能獲得正常的飲食，身體顯得瘦小衰弱。

他踏著緩慢的腳步前進。這天清晨，他來到了一座山的山腳下，問一位白髮皤皤的老人：「請問老公公，前面這座山叫什麼呢？」

「大蘇山，慧思禪師的道場。」老人笑著答。

「啊！我終於來到大蘇山道場了。」心底湧起了喜悅，將旅途勞頓一掃而光。

「看你的樣子，一定是經過長途跋涉吧？請問你是從哪兒來的？」

「梁國衡州。」

「嗄？從那麼遙遠的地方來的啊？在這兵荒馬亂、烽火四起的時候，你能平安到來，真是佛陀保佑呀……。」

老人一副吃驚的樣子，智顗微笑地向他道別，邁開腳步走向山道。

＊＊＊

「師父，有位青年僧遠從衡州前來求見。」侍者稟報道。

「衡州，好遙遠的地方啊！到底為何事而來？來者是誰？」

「慧曠律師的門下，名叫智顗。」

「什麼？是慧曠的弟子……，趕緊請他進來吧！」

慧思禪師腦海裡浮現出青年僧慧曠律師的面貌。幾年前曾跟他見過一次面，對他的英姿煥發一直留著深刻的印象，不知他的弟子會是一個什麼模樣？

從門口走進來一位青年僧，雖然經過長途旅程，臉上略顯疲態，可是那對重瞳明亮清澈，射出懾人的眼光，全身透著一股英氣。

智顗見到久聞大名的慧思禪師，即五體投地拜了下去。

「學僧智顗，由師父慧曠律師介紹，特來拜訪，敬請大師賜允教導。」

「歡迎你來！在這烽火連天的光州，危機四伏，你一無所懼，不辭千里而來，真是辛苦你了。」慧思禪師仔細端詳著眼前這位不可思議的青年
僧，臉上出現從未有過的欣喜表情。

「縱然是烽火之地，只要有妙法經師所在，即是靈山淨土！」

慧思禪師莞爾一笑，多麼不可思議的青年僧，說出這種不可思議的話！他若有所思，意味深長地對遠道而來的智顗說：「你正是法華弟子。若不是宿世同結了妙法的緣，我們今日怎能相會呢！昔日在靈山共聞法華的我們，今世又在此重逢了。」

智顗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慧思禪師則開懷大笑，好像這是值得慶賀的一天。

＊＊＊＊＊

大蘇山上，人人對智顗嚴謹的修行發出驚歎。

「今天智顗又繼續修法華三昧嗎？」

「是呀，已進入第十四天囉！」

「恩師修持法華三昧的嚴格是眾人皆知的，智顗真了不起。」

「唉！普通人恐怕早就受不了而下山啦！恩師似乎很器重他，對智顗說四安樂行法，又展示普賢道場，讓他修行最難的法門……。」

「他苦修的樣子，真令人讚歎！沒人供養，缺少資金買油點燈，就利用照射進來的月光誦讀經文和禮拜。」

「沒有月光的晚上，便用松枝火炬來代替照明。」

「像拚了命似地日夜苦修、身體力行，我們跟他一比，真是慚愧呀！」

「……。」

法華三昧三七之日（二十一日）還有七天才告屆滿，但對智顗來說，這兩個七日感覺上只像是一瞬間，他的內心充滿法喜，正信心十足地朝向甚深無量的開悟境地前進。

彷如金色世尊就在眼前，他恭恭敬敬讀誦著《法華經》：

《妙法蓮華經‧藥王菩薩本事品第二十三》。
爾時宿王華菩薩白佛言……。

這是宿王華菩薩問世尊：「藥王菩薩遊化娑婆世界是什麼因緣？」求佛陀解說。

世尊告訴他：「過去無量恆河沙劫前，日月淨明德佛在世時，有一天，佛陀為一切眾生喜見菩薩（即過去世的藥王菩薩）為首的菩薩和聲聞2們說《法華經》。一切眾生喜見菩薩聽後，便照佛所說的精進修持，並做了許多真心的供養，因此開悟進入三昧境界……。」

當智顗讀到：

其中諸佛同時讚言：「善哉，善哉！善男子！是真精進，是名真法供養如來……。

突然聲音中斷下來。這時智顗已入禪定3。入定的智顗，好像看到自己，正是過去世的藥王菩薩，燃身供養諸佛及《法華經》，皈命《妙法法華經》。自此他開悟了！

剎那間，身心豁然開朗，法華之光若旭日東昇，光芒耀眼，照射整個宇宙，照出諸法的實相。

智顗不到二十一滿願的日子，十四天就開悟，如此不平凡的弟子前所未有，而且年僅二十三歲，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慧思禪師比誰都來得高興。

師徒對坐談笑風生，在智顗開悟後一連談了四天四夜。

慧思禪師把法華三昧的奧義及親身體驗詳細道出，毫不保留地將心中祕藏的佛義源源說出。智顗把慧思禪師所言的一字一句全盤吸收，進步神速。慧思禪師愈來愈喜歡這位弟子，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法寶，全部都傳授給他。

「法華之燈，已有傳人……。」

慧思禪師欣慰的心情，是別人無法體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