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482期：第三人生正精彩

從大二開始投身緊急救護，
他練就了臨危不亂的心理素質；
看盡生老病死，他更體會到生命無常。
而在抵達終點前，又該做什麼準備？

■ 張靜慧

民國八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凌晨一點四十七分，芮氏規模七點三的世紀大震搖醒了臺灣。

那夜，臺北市政府消防局救護義消陳大誠從無線電聽到消防人員的通報，說八德路四段有一棟四層樓的建築物倒塌，他一聽覺得不對，他就住在附近，印象中那一帶並沒有那樣高度的樓房。他立刻收拾救護裝備，準備出門。太太忍不住埋怨：「你都不管家人嗎？」他趕緊去電問候父母，媽媽說家裡兩個花瓶破了，其他還好，他便放心騎上機車趕往現場。

倒塌的東星大樓原本有十二層樓，因地震造成傾斜、塌陷，看起來只剩四層樓，災情慘重。他和救難人員匍匐進入瓦礫堆，把受困者拉出來。他還記得，他救出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她的第一句話就說：「我找不到爸爸媽媽了！」令人鼻酸。

天亮了，他回家洗澡，然後去上班，下班後先回家吃飯，便再度前往現場參與搜救，直到凌晨兩、三點才回家休息。「整整十天，一股力量支撐著每一個搜救人員。」現在他回想起來仍覺得不可思議。

熱血跑救護，獲頒青年獎章

時光倒轉到民國七十年，陳大誠當時還是大二學生，有一晚在廣播節目聽到臺北市政府警察局消防大隊在召募大專學生成為志工，接受救護及消防訓練並通過考試，就可以上救護車、參與緊急救護工作，他一聽就決定報名，從此和緊急救護結下不解之緣。

「下了課就背著書包去北區救護站（今松江分隊），一星期內大概有一、兩晚就睡在那裡，近乎瘋狂地跑救護。」他笑著回憶。因為如此投入，兩年後他獲頒青年獎章，由行政院長孫運璿親自頒獎。

那時臺灣還沒有《緊急醫療救護法》，欠缺完整的制度，也不是非常重視救護人員的專業，救護車的主要功用就是把傷患載到醫院。「救護車上只有簡單的急救器材，像三角巾、紗布；可以做CPR（心肺復甦術），但沒有電擊器。這就像在用木棒跟石頭打棒球一樣，我們只能在這樣的條件下盡力搶救。」

為了精進急救知識與技術，他參加了紅十字會的急救訓練，並取得教練資格，可以教別人急救；法令較完備後，他更受訓1280小時，成為高級救護技術員（EMT-P），可以施行高級心臟救命術，其中包括侵入性治療，如插管、給藥。

每趟出勤都是未知

擔任義消沒有報酬，遇到像SARS、COVID-19等傳染病流行期間，更必須暴露在高風險中，為什麼可以一做四十年？他直說自己幸運，畢業後進入救國團工作，常常教救國團的義工急救技能，「不論本職工作或志願服務都跟急救有關，這已經是生活的一部分了。當工作很累時，我會抽個半天、一天到分隊來跑救護，反而可以沉澱心情、釋放壓力。」從救人、助人得到的無形回饋，讓他並不覺得當義消是特別在奉獻，也不在意有沒有報酬。

他從跑救護見證了社會變遷。比如高齡、獨居者變多了，他們行動不便，雖然病情不危急，但似乎也只有消防人員能幫忙把人搬運下樓。「有些老舊的公寓，樓梯是直線型的，從一樓直通四樓，而且很窄，搬運起來非常困難。」

民眾的觀念也改變了。以前救護人員趕到現場，發現病人心跳已停止一段時間了，家屬通常還是要求一定要救，但現在如果遇到同樣情形，八成以上的家屬可以接受不急救，讓病人善終。

每一趟出勤，都面臨許多未知，「像瞎子摸象。」他形容。有一次過年期間，119勤務指揮中心接到民眾報案，說家裡長輩胃不舒服，已經好幾天沒吃飯，可是醫院門診沒開，希望能送急診。陳大誠和夥伴到了現場，發現老人家已經沒有呼吸、心跳了，急忙把他從輪椅抬下來急救，原本在旁邊飯桌吃飯的家屬開始尖叫、哭泣、嘶喊，「這種場景一開始完全意想不到。」他練就了冷靜、臨危不亂的心理素質。

老天留下我，一定有用意

陳大誠的父親陳宏罹患肌萎性脊髓側索硬化症（俗稱漸凍症），發病後以眨眼完成多本著作，努力活到最後一刻。陳大誠的妹妹、弟弟也相繼發病，他是手足中唯一沒有發病的。「朋友提醒我，老天把我留下來一定有他的用意，所以我就盡力去做任何事。」不只在臺灣投身救護，國外的災難如南亞海嘯、帛琉風災、尼泊爾地震，他也前往參與救援；在汶川地震後，甚至住在當地三年，協助災後重建。

看盡生老病死、意外、災難、自殺等人間百態，他體悟到，人生就像坐在一列列車上，不管開多遠，終點一定會到。「甚至，我們本來以為旅途還很長，卻被臨時通知下一站就要下車，就算很驚嚇，也必須下車。所以盡量做好準備吧。」所謂「準備」，他認為就是要接受生命無常，一定有終點，只是早或晚的差別。

正因生命列車必然到站，所以終點之前的分分秒秒更值得珍惜。


【採訪後記】他「只不過」是志工

老病死，一般人的直覺反應是迴避，然而醫護人員的訓練，讓他們必須直接面對；而第一線接觸傷病患的緊急救護人員，必須面對更加急迫的狀況，傷病患可能血肉模糊、昏迷不醒、沒有呼吸心跳，他們得穩住情緒，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甚至當別人逃離災難時，他們必須趕往現場，搶救陷於危難的生命。

大誠哥讓我敬佩的是，這原本不是他的工作或分內事，他「只不過」是志工，竟然全心投入超過四十年，連假日、農曆年期間也願意值勤。一般人付出勞力及時間時總不免會想：我能不能從中得到什麼？然而他不求什麼，無私而開闊。

佛教鼓勵布施：財施、法施、無畏施。這幾十年來他不知救助了多少人，幫他們減輕傷病之苦和心中的畏懼，真的展現了「無畏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