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四十九位菩薩：一個受刑人的覺醒之旅
Razor-wire Dharma　輕心靈系列

「信用是你唯一擁有和能有的東西，沒有它你只是一個被關在牢裡的可憐蟲。」這是監獄裡的普遍信念，只不過在不同的監獄可能會有一些小差異。多年來我一直努力堅守這個原則，我也相信它是無可辯駁的真理，可是現在，我不再相信它是完全對的。

你還可以擁有其他的東西。你可以擁有修行的勇氣和毅力，還有奉獻的精神。你可以擁有改變自己心態和行為的能力，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你可以擁有深厚且珍貴的友誼，使寂寞不再是問題。你也可以擁有帶給周遭正面改變的力量，讓它如漣漪般擴散至監獄的圍牆之外。

我知道這些都是對的，但是身陷囹圄也是個事實。早晨醒來時，認知到這個事實經常會讓我沉入谷底。我對坐牢的一個最大恐懼，就是變成「呆板的機器人」，獄方每天無時無刻行使對時間、地點和空間的控制，使人很容易落入安於現狀和遲鈍的狀態中。我躺在床上，知道自己又將面臨難熬的一天。獄方供應的三餐，可能只有一餐才嚥得下去。還有此地監禁了大量的精神病患，在獄中毫無目的地遊蕩，他們非常難以預料，讓人經常感到不安。獄方的規定也經常突如其來地更改，暴力近在咫尺。又是一天陰霾孤獨的日子，這個氣氛伴隨著所有的活動。

我任憑心念沉浸在這樣的想法中，最後終於察覺到，我的種種自憐其實極為可笑。我身體健康，不用遭受街頭暴力、車禍，和在街頭逞兇鬥狠的性命危險。我沒餓肚子，也睡得好。我突然領悟，自己剛才是被妄念所主宰的─縱使只有一小段時間。每個地方的人都遭受著同樣的妄念，對自己設限，營造一個比刺刀網牆內的生活限制更多、傷害更大的牢籠。

在牢房裡的佛壇前打坐，可以將周圍環境轉變成一個大宇宙。我覺得我與千千萬萬的眾生坐在一起，沒有受到執著、瞋恨或其他眾多痛苦的束縛。在那裡，一切障礙與牽絆全部消失無蹤，反之，充滿了平靜與自由的氣氛。這是在獄中修習佛法的最大利益。

然而，修習佛法卻也是一件令人感到極為痛苦的事。不是因為長時間坐在佛壇前而身體疼痛不堪，而是伴隨著自覺、誠實面對個人缺點所產生的痛苦。

我在入獄不久後就開始修行。隨著每一年經過，確實可以看到自己的觀點發生了巨大的轉變。雖然處於這樣的環境中，也許就是因為這個環境，我變得更慈悲、更能諒解他人。然後，當我才剛剛相信自己已經領悟佛陀的基本教導後，一個受刑人或一個獄警就會出現，充當我的老師，讓我知道自己其實還只是個初學者。

就如同其他地方，監獄裡也有數不清的老師，以及永無止盡的修行機會。在監獄之外，如果碰到一個令人討厭的情況，你擁有許多自由的選擇：你可以直接面對它，或是駕車揚長而去。你可以喝得酩酊大醉努力遺忘，或是到樹林裡散心。你也可以大吃大喝，或是打電話給朋友。

在監獄裡，沒有多少逃避現實的管道。在監獄裡生活，必須直接面對現實，那裡有各式各樣的人：充滿暴力傾向的人、高級騙子，還有心地善良的人、隨時準備迫害別人的人、愚蠢、未受教育的人、誠懇的人，以及懶惰的人。許多人對他們的生命已經放棄，只是如木乃伊般過一天算一天，找人說話或找事做打發自己的無聊。他們將自己的所有問題一股腦地傾訴給你聽，然後請你給一點意見，希望你能在片刻間解決他們的問題。我學會以更細心和更諒解的態度聆聽大部分人的訴苦，可是我也不讓他們利用我來消磨自己坐牢的時間。

現今，在這個進入新世紀之際，四周所充斥的苦難令我感到有些無法招架。罹患精神病的受刑人與日俱增，使得原本已經充斥著痛苦與煎熬的監獄，變得更加難熬。尋找人們為何淪落牢獄中的根源並非易事，再加上到處是吸食冰毒、海洛因等毒品的毒癮者，這樣的環境在各個方面皆會令人感到沮喪。

對於一個剛開始踏入修行之路的受刑人來說，應付獄中每天發生的各種問題將是一個必須克服的挑戰，許多人也許會發現，屈服於電視或牌局的誘惑，是件比較容易的事。有經驗的修行人則傾向於建立一個「修行防護罩」，保護自己不受特定種類人士的干擾。雖然這是自保之道，但也導致修行人沒有機會與需要幫助、也願意讓人幫助的其他受刑人交往，而失去一個精進的機會。

這本書完全出於我自己在監獄裡的經歷，希望能提供佛教的觀點給有意改善自己生命的人做為參考，不管他們是在監獄內，或在監獄外。監獄可能是一個不容易生活的地方─監獄大門外面的世界可能也一樣。如果想要減輕彼此的痛苦，我們需要學習如何慈悲地對待周遭的一切人──包括我們的朋友，還有意圖傷害我們的敵人。

就我的經驗而言，修習佛法是一條獲得真正快樂的途徑，雖然要完全地做到，對任何人來說都可能是生命中最困難的挑戰，可是它所帶來的利益卻無法計量。我們對他人的仁慈，將會像漣漪般無止盡地向宇宙的各個角落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