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味京都：古寺侘寂之美

待在京都念書的那幾年，光一年到京都的觀光客就達三千萬了。不知最近幾年人數變多了，還是少了？那時常想起：「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洛陽女兒惜顏色，行逢落花長嘆息。……」的詩句，以這首詩來形容京都也很貼切，因為京都也簡稱「洛」。
　
那時一到春天櫻花盛開或秋天楓葉正紅的時節，京都的大街小巷總是熙熙攘攘，只為爭睹各名勝的櫻、楓最盛的一刻。至於夏夜琵琶湖邊穿著和服看煙火，及大年夜寺院前用聽百八鐘來告別一年的長長人龍，更是記憶深刻！
　
這些為留住最美好一刻不遠千里而來的觀光客，如果想到春花將落、煙火短暫是不可改變的宿命，那麼爭睹這一切，不顯得很愚蠢嗎？但是日本人似乎不這麼想，他們期待把最好的事物，保留在記憶的深處，為生命留下印記，即使為此付出再多的代價也不以為意，不少人都說這正是日本人的根性。
　
不管賞櫻或狩楓這些傳統的年中行事，京都特別能吸引日本人，因為他們的印象中，這些屬於傳統日本之美的事物，京都保存得最好。事實上也是如此，京都人盡量讓城市容顏變化的速度變慢，就像讓古都服下了時間暫停膠囊，傾全力去蕪存菁地把傳統之美保存下來。旅人們在京都不只踩著歷史散步，也呼吸著刻意維護的古代氛圍，甚至懷疑身旁擦身而過、穿著和服的路人，會不會即是平安時代的古人，京都就是這樣一個讓旅人難以分辨現實與夢境的都市。
　
是的，儘管「成、住、壞、空」是亙古不變的真理，但載育我們、生養我們的土地，不正是我們應好好保護、關心的嗎？我們有權讓它加速走向壞、空一途嗎？在佛教的〈回向偈〉所言的「四重恩」中，國土恩不就是其中之一嗎？
　
或許京都人深諳此理，而對於各種文化資產特別愛惜，但要讓一個都市的容顏不改變，那絕對比妙齡女子保持曼妙身材來得工程浩大。不少開發中國家總以進步的名義，恣意破壞都市原有景觀，尤其身在台灣，更有如斯的感慨！都市像隻變形蟲，未曾有一刻不在改變，有人說這是進步的代價，真的嗎？
　
兒時的故鄉風景，早已不復存在，想要重見，唯有在腦海中搜尋。但找不到過往建築地標而日益模糊的記憶，使我們的共同歷史圖像無法傳承，前人種種成了無法感動後代的遙遠傳說。生在台灣，有這種失落感的人，相信不在少數。京都卻不曾給我這樣的失落，十年前在的，十前後還在，不只建築、街道，甚至是那裡的一草一木都是如此。也許都市風景的保存為京都人帶來了諸多不便，但也換來了更大的尊敬，是他們使京都成為日本人的「精神原鄉」。
　
說是千年古都，但究竟要追尋何人的腳印，才能追溯這城市的偉大或滄桑？作為一個旅人，既要面對如何去發掘這夢幻般的京都，又要思考如何在手起筆落間，將探勘所得化為文字創作。
　
思來想去，也許從古寺說起不失為佳法。因為寺院可以說是「京都之窗」，日本的宗教、文學、藝術、建築，甚至生活習俗等，都和佛教密不可分，難以想像抽離了最澄、空海，如何完整陳述京都的興起與演變？而京都的寺院，許多是日本佛教各宗各派的總本山、大本山，想要瞭解日本的佛教與文化思潮的變遷，這些寺院其實是一個最好的切入點，走在古寺中，往往會覺得自己像有了可以跨越古今與地理藩籬的神通，既穿透死生又遊走在亞洲歷史軌道的中心和邊緣。
　
本書各篇文章，往往從興建該寺院的開山說起，他們興建這些寺院時，常有一個令人動容的發心。陳述他們的傳記與行跡時，似乎個個都充滿奇詭怪異，使文章好像也沾染了魔幻寫實的餘緒，透著一層迷魅色彩。但話說回來，如果不奇，他們又如何能引領信眾，從無到有，建立起這些仰之彌高的巍峨伽藍？即使認為這些大師的傳說是在夢幻與真實之間，但這又何嘗不是人們對於高尚人格的想望與景仰，紅塵濁世多麼需要有人可以作為人格的標竿。
　
一旦到了寺院建築的介紹，則立時又化詭祕絢爛為恬淡平實，似乎回到了生活的本然層面。畢竟寺院堂宇是為人而設的。即使這樣，建築本身卻也像在毛遂自薦般，充當起我們認識古人的引渡者，透過建築往往能刺激參訪者的想像，橫越時間洪流，看到古人的用心。
　
只是京都的寺院，多到就怕連京都人都記不全，所以如果有一本書，說是要道盡京都的每一所寺院，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為此，本書所收的寺院，是以登錄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世界文化遺產」的古寺及和「五山制度」有關的禪寺為主。
　
愈想要介紹日本的佛寺，愈覺得自己是在班門弄斧、自曝其短，但仍然勉力而行的理由在藉此拋磚引玉，希望能喚起大家對自身文化古蹟的珍惜，期待台灣在不久的將來，也能出現「世界文化遺產」。
　
成書之際，無常之風吹來，父親往生，整理他生前的影音、照片時，感覺像打開浦島太郎的寶盒，人的一生果真只是一溜輕煙。因而覺得前人所留下一事一物，都是如此珍貴，如不能用心保存，實無有面目以對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