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位時代的祇樹給孤獨園

網站服務選單

會員服務選單

相關聯結

  • 聖嚴法師所有著作
  • 人生雜誌

您目前所在的位置:

商品圖片

仁慈的吸引力

仁慈的吸引力
Survival of the Kindest

作者:皮耶洛.費魯西 Piero Ferrucci

譯者:席玉蘋

出版社:大塊文化

出版日期:2020年12月29日

語言:繁體中文

規格:平裝21*14.8*1.4cm

商品編號:1150330421

ISBN:9789865549336

定價:NT$320

會員價:NT$272 (85折)

  • 接受海外運送
  • 接受7-11超商門市取貨
  • 接受新竹貨運貨到付款

精采書摘

< 回商品頁

1誠實

↑TOP
凡事變得更容易

誠實常常令人尷尬。真話往往刺耳,令人不快。如果說真話的人沒有技巧,聽真話的人八成會惱羞成怒。「我不喜歡理髮師替你剪的髮型」。「你做的晚餐淡而無味」。「我今天晚上不想跟你在一起」。「你該噴一點除臭劑」。「媽,我是同性戀」。這些真話如何跟就定義而言應該是窩心、溫暖、柔軟有如羽絨的仁慈相提並論?仁慈和誠實可以攜手並存嗎?還是我們非做個選擇不可?

不妨看個例子。前一陣子,我和家人沒先買票就上了火車。我們打算在火車上找列車長買票。當他朝我們走來,我說:「我們是最後一分鐘才到達車站,所以我們打算現在付錢買票。」「不是;事情不是這樣,」──我太太薇薇安出人意表地插了這麼一句──「我們那時候還有不少時間。」列車長面露疑惑。薇薇安並不是有意替我找麻煩,她只是沒有說謊能力。不過,我說的也是真話。我們到達車站時離火車開動只有十分鐘,根本不夠我摸熟那部很不友善的售票機器。列車長接受了我的解釋,還對我拋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我想,他八成也有太太。

不管令人多麼尷尬,不願說謊是人性的一部分,是我們生理機制的一種即時反應。前些時候我太太和六歲的兒子喬納遜去購物。她去一家超級市場退一件T恤,打算換另一個尺寸,滿懷善意的喬納遜卻大聲說道:「媽咪,這件T恤不是在這裏買的!你是在另外一家店買的。」一陣尷尬後,謎團終於釐清:另外那家店屬於同一個連鎖商店,換貨退貨固然有點不太尋常,不過是被允許的。小孩子的坦白誠然可貴──只要不違背我們日常的種種折衝就好。

乍看之下,說實話似乎比說謊來得困難,也比較令人不舒服。驅使我們說謊的其實就是這個想法。也許是出於懶惰,也許是出於恐懼,我們說謊的目的無非是要隱藏自己的脆弱、不想節外生枝或是避免解釋。可是這樣的虛假長遠以往,卻讓我們的生活更複雜也更難過。

測謊器就是基於這樣的原理。說謊的時候,身體會產生一股壓力。這種壓力是可以測量的:流汗、心跳加速、肌肉緊張、血壓升高。這樣的煎熬人眼看不到,可是很容易透過科學儀器現形。說謊的時候,我們像是握著吸管,一裝假就會用力,因為我們必須一面編造謊言,一面擔心被識破。而為避免面具被揭穿,我們的焦慮不曾或斷。

多麼吃力的工作!要知道說謊的生理原理,透過最新的科學方法就一目了然。以電腦掃描腦部活動,可以顯示我們在說謊的時候,大腦必須執行一連串複雜的運作,而說真話的時候就不必。發明這個方法的科學家認為,人腦說真話是「自然設定」──意思是我們天生就被設定為真心誠意。  能夠被人一眼看透是一種解脫。混濁的水中藏污納垢,充滿許多令人不快的驚奇。清澈的水則是一眼見底──如果有垃圾和瓦礫我們會看到,但也看得到彩色的魚群、貝殼和海星。因為沒有紗幕,沒有虛假,誠實讓我們看進一個人的眼睛,透過這雙眼進入他的內心。誠實也讓我們坦然接受別人的注視,而且回望的眼神不閃躲。

誠實是雙向的:我們既要誠實待人,也要誠實對待自己。心理學者辛尼˙吉拉德(Sydney Jourard)在他的著作《透明的自我》(The Transparent Self)中說,了解自己是心理健全的必要條件。可是,我們無法在孤立隔絕中了解自己。我們必須先讓別人認識自己,一個沒有誇大、無所隱藏的自己。對吉拉德而言,所有的精神官能症狀,例如害怕離家、憂鬱沮喪,單純是我們為了躲避他人而拉起的帷幕。一旦我們變得透明可見,心情就會慢慢轉好。不過我要補充一句:同樣的道理,我們也可以學著對自己誠實,以堅定的眼神直視內心世界,絕不轉頭移開。附帶一提,有寫日記習慣的人要比不寫日記的人來得健康。書寫自己是一種和自我情感取得聯繫的途徑,它是一種自我探索,可以增益我們和他人接觸的能力。Polonius (?)說:「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真誠,而一如夜晚跟隨白天,接著你就不會對任何人虛假。」

且看一種極端的情況:偏執的人。這些人對自己非常誠實,完全無意掩飾本來面目,而且對自己的感情深以為傲。多年前曾有一項研究,發現偏執的人比一般人更長壽、更快樂。該項研究的作者針對這些人寫了一本很有意思的書,從書中你可以看到有個男人永遠倒退著走路(他就這樣從加州旅行到伊斯坦堡);一個女人專門收集別人丟棄的東西,還買下一個廢置的戲院存放她的收藏;一個男人老是騎著一個半是木馬半是腳踏車的奇怪機器到處遊走;一個女人每天晚上都請一群老鼠吃晚餐;不一而足。由於偏執的人沒有迎合他人的壓力,免疫系統比一般人強健,因此比較健康,也比較快樂。

這些例子都很極端,不過主題殊無二致──誠實而已。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向偏執的人借鏡;如果不必假裝,我們的生活會變簡單。反過來說,每天裝扮成和你本性不同的模樣,需要莫大的力氣。在《神曲》中,但丁描繪了偽善者在地獄的情景。他們必須隨身披掛一襲厚重的披風,外表鍍金,可是裡頭是鉛做的。這一襲金玉其外、又厚又重的外衣代表了他們的虛假面目,一個他們永遠不可能達到的面貌。穿上這個外衣,其實是永無止盡的苦工。

且讓我們回到這個基本問題:誠實和仁慈是否相容?有時候顯得非常強悍的誠實和仁慈其實有很多相同之處,雖然大家很可能將它們視為對立。因為,如果仁慈的基石摻有虛假的成分,這不再是仁慈,而是一種經過算計的禮貌。它不是出於衷心,只是因為不願招惹麻煩、擔心激起別人強烈反應或是害怕面對指摘和爭辯。你情願選擇哪一個:是準備道出令人不快的真話的真正仁慈,還是為避免當面衝突而謹守禮節,明明覺得無聊卻說自己樂在其中、心裡搖頭卻點頭說好、內心煎熬卻面帶微笑?

在我心理治療的工作生涯中,看過不知凡幾的人明明想說不卻點頭說是。這些人即使對婚姻、購屋、工作契約這類的重大承諾也無不點頭,任由別人利用他們的時間和空間。(「你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出門吧?」「你能不能替我做這個?」「我外出的時候替我照顧兩隻貓好吧?」「我暫住你家幾個星期好嗎?」「噢,當然好。」)說不出拒絕的話,有時候會釀成禍殃。他們不得不跟自己不愛的人住在一起,不得不住在一棟自己並不喜歡的房子裏,不得不做自己痛恨的工作,不得不讓心靈的寧靜受到剝奪。因為缺乏勇氣和誠實,說不出一個簡單、堅定、原可自救救人的「不」字,他們被迫過著一種非屬自己的生活。

有一本有名的童書,《喬治和瑪莎》,這兩隻不知年紀的河馬雖是莫逆之交,也經歷過友誼路上的高低起伏。我最喜歡的一個故事是喬治到瑪莎家玩,瑪莎很自豪地準備了拿手好菜當晚餐:豌豆湯。喬治很討厭這道菜,可是不忍心告訴瑪莎,所以趁著瑪莎在廚房裏,他偷偷把湯倒在自己的鞋子裏,假裝開開心心吃完了它。可是瑪莎發現了。一陣尷尬後,兩人達成共識:既然兩人是好朋友,可以對彼此說真話。不想吃不愛吃的菜,這個例子只是象徵性的譬喻,一如我們因為無力拒絕而接下了不願做的事,即使勉強吞下肚也勢必難以消化。有時候,為了仁慈待人,我們得先學會照顧自己。

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正好有過同樣的處境。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後,受邀參加挪威皇室為他舉行的慶祝宴會。一盤鯡魚送到他面前,可是他無法消化這種食物。他的舊習性──盤中不留食物──一定非常頑強。再說他也不想拒絕,以免顯得無禮。因此,他趁著女王轉過頭去的那一剎那,很快將那盤鯡魚倒進自己的西裝口袋。「你的鯡魚吃得可真快,」皇后帶著詫異的笑容說。「要不要再來一點?」

史懷哲因為不願冒犯,所以把晚餐倒入口袋算是解決了問題。他也是無法說不的人──至少在那個場合。雖然他耍了個天真的花招,不過那餐飯他可能還是沒有完全消化,因為多年之後,他依然覺得如鯁在喉,非把這件事說出來不可。我因此想到:我們不知有多少人是口袋裏揣著鯡魚漫遊人間的?

行事誠實儘管涉有風險,例如說真話而引人不快或是說不而令別人失望,只要聰明有技巧,長遠來看反而是最仁慈的舉動,因為它尊重我們的誠信本質,也肯定別人有接受的雅量和成熟。我認識一位音樂教師,她對我說:「如果我跟一個學生說他沒有天份,因此勸他別再繼續,不如找個更適合他的興趣發展,我認為這比鼓勵他繼續來得仁慈。假設我為了不傷他的心而說些連我都不相信的話,這是欺騙,說不定只是將他的痛苦和挫折延長個幾年。反之,如果我說了真話,一開始他可能很傷心,可是至少他知道自己的處境,可以更清楚地策劃自己的下一步。對我來說,這才是真正的仁慈。」

想想吧,當你發現有人為了保護你,所以不告訴你其實每個人都看得出來的嚴重病情、你的化妝一團糟、拉鍊沒拉上,你的感受如何?他們都是出於禮貌,都是為了保護你。結果你卻有種被小看甚至被出賣的感覺: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

不過,誠實是一種征服。誠實必須慢慢習得,才能讓我們更強壯、更成熟。古代的阿茲特克人(Aztecs,一五一九年西班牙人入侵前居住在墨西哥中部的印地安人)相信,人天生就沒有臉,必須一點一滴爭取自己的面容。而要得到一張臉,唯有尊重真理一途。如果我們說謊,或是根本不清楚自己要說什麼,就會有張沒有形貌的臉。而唯有具備一張真正的臉,我們才能走出特拉提帕克(Tlalticpac)──那個夢幻的世界。

誠實也意味著承認問題存在,而不是裝做沒有問題。前一陣子我的兒子艾密利歐放完假,即將重返學校。他一點都不想開學,對那一天充滿焦慮。對他來說,開學日就像一隻步步逼近的怪獸威脅著他,想要把他壓扁。作為一個父親,我能怎麼辦?我試圖為他加油打氣、讓他分心、告訴他開學沒那麼可怕,可是終歸枉然。我突然想到一個點子,以為可以奏效。我提議請艾密利歐吃一種在我家幾乎是禁忌的東西:速食店的一盤炸薯條。通常任何被禁止的東西對艾密利歐都有吸引力,尤其是垃圾食物。我以為這該是個錦囊妙計。可是並不。艾密利歐的回答應該刻在石頭上:「老爸,你不能拿薯條解決問題。」

一針見血。你不能假裝問題不存在,也不能用暫時有用的分心花招解決問題。你必須張大眼睛,誠實面對。為安撫兒子、讓他焦慮的心情轉移重點所以請他吃薯條,這絕對不是仁慈之舉。我只是選擇了容易的路走──恐怕是過於容易了。我找了一條自我安慰的出路。他的回答替我上了一堂誠實的課。

可是,誠實不只關乎人生艱難、不快樂的一面。它與創新、美麗的那一面更是息息相關。很奇怪,我們常會把自己這幾個面向隱藏起來:溫柔、善意、初衷、被感動的能力。這一方面是出於保留心態,不希望別人被我們噴湧而出的感情而滅頂。可是更大的原因,還是為了保護自己:我們不想讓別人看到這樣的自己。我們會覺得自己脆弱、毫無遮護,說不定還很可笑。最好顯得有點憤世嫉俗,甚至聲色俱厲,起碼不能把自己暴露到有危險的程度。可是這麼一來,我們就和自我最有靈性、最美善的部份漸行漸遠,也使得他人看不到它。  

不止如此。誠實是最簡單的處世方法。說謊有千百種面貌,真話只有一種。我們可以假裝擁有許多其實並不擁有的感情,裝扮成我們其實並不是的人。可是一旦拋去了這樣的偽裝,所有為自圓其說而花的心神和力氣就此消散,我們會如釋重負。

我記得當兵的時候,有個同袍最喜歡吹牛說大話。他常自誇得過世界說髒話的冠軍(我後來發現,那不過是個鄉下的小比賽)。他是那種無論你說什麼都說不過他的人。一天晚上,我跟他東聊西聊,他的臉色突然變了。他開始說他怕死,感到空虛,還談到他對愛情的想法。他完全變了一個人,遠比平日有深度而真誠。跟這樣的他在一起,非常值回票價。我據實以告,又問他為什麼那天晚上決定脫下面具。他回答我:「有時候你就是得卸下面具,說說真話。」

就像所有人一樣,我也做過傳遞不實感情的事。有些人不願表露真正的感受,這個我能理解──有時候有所保留確實是無可厚非。不過,有時候則不然。我因為從事心理治療工作,常會聽到可怕的故事,也會聽到動人的故事,而我往往為之震動。讓我的顧客注意到我動了感情是對是錯?我應該躲在一個看不出喜怒哀樂的面具後面嗎?關於這一點眾說紛紜,我自己也不認為一個心理分析師應該永遠真情流露,因為這可能造成傷害或誤解。話說回來,有良好的醫病關係,心理治療才有效用。而要得到良好的關係,唯有誠實一途。

有一回我聽病人訴說她的故事,很受感動。她注意到了,也明白告訴我。我試圖掩飾,可是她一點也不相信。在那一剎那我頓然了悟,我們在試圖掩飾感情的時候是多麼脆弱而笨拙,也體會到以良好的技巧和風度誠實表露情感、展現真實的自己是如此地重要。所以,我們什麼時候比較仁慈呢?是在隱藏自己的溫情、夢想、迷惘、幽默之際,還是將這些表露於外的時候?

因此,誠實不但能與真正的仁慈相容並存,它更是仁慈的基礎。虛假的仁慈會污染人性,讓真正的仁慈變得冷硬許多。如果你不是活在真實之中,就無法與人溝通、信任他人,從而和他人失去了連結;而對冷硬的現實不迎頭痛斥,你就是住在夢幻的世界裡。那個世界裡沒有你我的立足之地,只有傷人的幻覺和假象。說謊,就是過著一種脫離現實的生活,而在一個面具和幻影的世界裏,仁慈不可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