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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侯文詠:一場與內在對話的旅程

請問侯文詠:一場與內在對話的旅程

作者:侯文詠

出版社:皇冠文化

出版日期:2014年12月29日

語言:繁體中文

規格:平裝 / 240頁 / 14.8x21 cm / 單色印刷

商品編號:1151680031

ISBN:9789573331278

定價:NT$280

會員價:NT$238 (85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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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采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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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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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那麼一點點不甘心的成分吧,二○一二年夏天,當《我就是忍不住笑了》出版時,我和出版社的編輯、企劃商量之後,決定把過去例行的大型演講改成「小型」的、「專門回答問題」的座談會。我們事先在網路上公開徵求問題,根據讀者提出的問題,挑選並且邀請他們來參加發表會。

兩場座談會讓我有機會更靠近了讀者的心事,前前後後一共回答了一百多個問題。這個過程,固然彌補了一些無法回答完讀者的問題的遺憾,但是在理直氣壯地回答問題的過程中,另一種我始料未及的忐忑心情卻油然浮現。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寫的小說《危險心靈》中,因為教育事件發動抗爭的謝正傑接受電視採訪時,主持人和他的對話。

「謝同學,以你的年紀從事這樣的抗爭,我相信一定承受了許多壓力,」主持人問:「自己會不會感到害怕呢?」

我(謝政傑)點點頭。「會。」

「你怕什麼?」

沉默。

「怕被老師批評?怕學測成績不好?」主持人試圖引導我,「怕影響將來前途?」

我不停地搖頭,又清了清喉嚨,最後終於說:「我怕萬一我相信的事情是錯的。」

一邊回答著這一百多個問題,我一邊懷疑起來:

一個像我這樣的作家,以我有限的人生經歷──外加這麼多連自己都找不到答案的問題,真的有能力回答所有這些包羅萬象的問題嗎?或者,就算真的回答了,我的答案對解決讀者的問題有幫助嗎?萬一,答案不但派不上用場,甚至造成反效果,怎麼辦?

我就這樣懷抱著複雜的心情,完成了這兩場座談會。座談會之後,出版社很貼心地把當日發表會的內容,聽寫成逐字稿讓我參考。一頁頁翻著這些逐字稿,更加深了我的忐忑不安──才經過沒幾個月,我很容易就看見自己思慮不周的漏洞不少。我發現,有些問題,我其實可以用更好的切入點去思考,有些答案,其實可以用更有趣、更周密的方式回答。

這些發現在在提醒我,「答案」是一種有機體──它會隨著時間、經驗的累積,不斷成長、變動的。也正是這個提醒,觸動了我寫作核心最敏感的那根神經。我開始想,隨著外在的環境、人事的變化,答案在未來是會不斷地被推翻、進化的。可是我的回答一旦化成了文字(或者是網路上的影像),卻會像死掉的標本一樣長久地存在。

既然如此,死掉的文字,如何追得上不斷在演化的答案呢?

如果我相信,一個作家應該帶著問題和讀者一起思索,不斷追求更好的答案,而不是提供答案,讓讀者和自己感到滿足,從此停止對問題的思考。那麼,為什麼還要回答這麼多我未必能解決的問題呢?

一方面我告訴自己:人之大患在好為人師。但另一方面,手機螢幕上像是河流般流過的問題所發出的嗶嗶聲,又給我另一種迫切。

To answer, or not to answer ?(回答,或不回答?)

對我而言,這變成了一個真實的兩難。

那次的座談會之後沒多久,我輾轉收到了一個母親的來函。

這個母親告訴我,她的孩子本來是個在各方面都表現得非常優秀的學生。自從看了我寫的幾部長篇小說之後,不但在校成績一落千丈,情緒也越來越不穩定。父母親試著跟她溝通,也拜託學校的輔導老師和她討論,試盡各種方法都沒有幫助。

她知道孩子是我的粉絲,又曾經參加過我的座談會,因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才會冒昧提出這個請求,希望我能跟孩子單獨談談。信末,這個母親還附上了一篇孩子的文章,讓我參考。

我讀了孩子的文章,注意到筆鋒之下有一種超乎她的年紀應有的細膩與早熟。我又回頭去查看了一下她在座談會的提問。儘管那天針對她的問題我做了回答,不過,顯然,我的答案並沒能為她釋疑解惑。

大概是自己沒回答好孩子問題的責任感吧,我開始和母親聯絡、安排和孩子見面的細節。母親客氣地透過出版社聯絡的人員,表示願意付給我諮詢費用。不過我委婉地拒絕了。幾番溝通往返之後,我告訴這位母親:如果她真的非得送什麼東西給我的話,就請她帶上一杯黑咖啡請我吧。

見面當天,一見到我,孩子的母親立刻遞上了熱騰騰的咖啡,對我深深地一鞠躬。她把孩子交給我。正要離開前,忽然伸出手來,握著我的手。

我稍稍地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母親急切的心情給我的錯覺,或者是咖啡的熱度,那隻緊握著我的手有種很特別的溫度,讓我覺得有些意外。

「小孩就拜託你了。」

她就那樣殷重地握著我的手,一會兒,才放開我的手,轉身離開。

坐在我面前的孩子,有著一副鬱鬱寡歡的表情。她對我述說怎麼開始閱讀我的書,又說了閱讀我的書,個別的心得、心情。聽著她的敘述,你又感覺得到一種矛盾──一種在那張鬱鬱寡歡的表情之下,隱藏著澎湃情感的強烈矛盾。

「妳最喜歡我的故事裡面的哪一個角色?」

「沈韋。」她說。

「為什麼?」我問。沈韋是《危險心靈》中一個充滿思考的小孩。他在教育事件抗爭現場唱了一首〈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宣告了他的宣言之後沒多久,就以自殺結束了生命。

「我覺得他說出了我心裡的話。」接著這個孩子在我面前說出了小說裡面沈韋那段對白。

小時候,我好想背著大大的書包去上學。我以為我會在學校學習思考、體會、尊重、分享,好讓我更懂得享受生命所賦予我的一切,更懂得熱愛這個世界。直到我開始上學之後,我才明白我想錯了。他們說,教育就是競技場,而讀書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爭奪戰,為了保持領先,我們放棄了思考、體會、尊重、分享,開始學習平庸、冷漠、虛偽、貪婪。

我已經不想再繼續長大了,當我們不再保有孩子的純真時,青春、歡笑、自由與想望也就遠離了,是責怪、互相憎恨、鬥爭、殺戮……直到我們徘徊在黑暗與荒蕪裡,直到無助的吶喊與哭泣淹沒了我們……

我聽她唸誦著,沒有多說什麼。繼而她又對我說著她觀察到的世界,從學校到社會甚至到整個世界的自私、墮落、黑暗,以及無力改變它的挫折。

孩子說完了這些之後,靜靜地望著我,等待著答案似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某個角度來說,早熟的她說得都沒錯,但她只是個孩子,應該好好長大,不應該在這個時間點承受這麼多的。於是,我開始告訴她我是多麼喜歡沈韋這個角色,可是又為沈韋的生命就這樣停下來,感到多麼惋惜。如果沈韋可以好好長大,堅持他所相信的事情,我相信,他的人生一定擁有更大的舞台,他所展現的生命,也一定比現在更精采許多的。

我告訴她,不要讓自己感到挫折,也不要太早放棄。現在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以後不能做到。我告訴她,請她繼續堅持自己的熱情,如果不能幫助這個世界,那就先幫助這個社會。如果不能幫助這個社會,那就先幫助周遭的人。如果連周遭的人都無法幫助,那就先幫助自己。

我告訴她,請她用能讓自己快樂的方式好好長大。在這個階段,沒有什麼比這件事更重要了。只有先讓自己變成一個幸福、有能量的人,才能用同樣的方式,去扭轉這個世界的自私、墮落、黑暗……

她沉默地聽著,面無表情。我一點也不曉得她到底聽進了多少。有很短暫的刹那,我感到有點恍惚,似乎坐在面前聽著我說話的不是那個孩子,而是書中的沈韋。

我想起《危險心靈》小說中,當主角謝政傑在電視攝影棚接受採訪時,聽到沈韋自殺身亡消息之後的嚎啕大哭的心情──

我不明白我為什麼哭成那樣,彷彿剛才如果我能表現得更堅強一點,那個唱歌的少年就可以繼續活下去似的。

不知道是孩子臉上的表情,或從她的回饋感受到的無力感,我隱隱約約感受到自己越說越急切。我知道我應該更加沉穩、堅定,可是我似乎就是無法做到。

那次見面之後,我的心情其實有點忐忑,覺得自己似乎說得太多、太急切、也太熱情了。我很認真地反省了一下,覺得其實那天我應該花多一點時間聽那個孩子再多說一點,更深入地瞭解她的問題到底是什麼才對。

在那之後沒有多久,我收到了孩子母親的信。她向我道謝,告訴我孩子的近況,並且告訴我,孩子漸漸地變得比較穩定了,也充滿了更多的能量面對自己的課業了。

讀著母親的信,腦海裡浮現那天和小孩見面當天的對話、情境。我在想,或許是對小說人物過度的投入,我擔心太多了。可是沒一會兒,又自顧擔心起來。似乎,事情應該沒有這麼簡單容易才對……

無論如何,小孩子得到了一點正面的能量,還是令人開心的事。

隔年夏天,小孩子寫了一封信給我,她問我還記不記得她?她告訴我,她考上了理想的學校。她謝謝我給她的鼓勵,還告訴我,她會用自己的人生證明,她不會放棄自己的理想,不會和制度妥協……

大概在那之後吧,我的夢裡開始出現了孩子的母親握著我的手。那隻手有一種溫度,和一九八六年冬天虛弱地握著我的那隻冰冷的手完全不一樣。是那樣的溫度,讓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漸漸,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在內心有些往黑洞裡面不斷墜落的什麼,慢慢停了下來。

儘管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也不是所有的承諾都能實現,儘管你的能力永遠那麼有限,但重點不是問題能不能被解決,而是你關不關心,在不在乎。那隻溫暖的手,以及之後發生的事,似乎提醒我:只要努力,有些遺憾可以有機會彌補,有些無可挽回的有機會被挽回,有些瑕疵也有機會變得圓滿……

偶爾,我還從社群網站上收到那次參加座談會的孩子們發給我的問題。

如果情況迫切或需要,我也會安排時間和他們見面,聊一聊他們的問題。

老實說,我不確定這樣做是否真能給他們什麼幫助,但似乎每見過一個孩子,或回答了更多的問題,我就會發現自己心中那個「to answer, or not to answer ?」的天平,慢慢地往「to answer」的方向又偏斜了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