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虛的大和尚：印光大師

我從念國小的時候開始寫作文，念初中（國中）時學著投稿。後來因當了記者，不得不天天寫東西，加上又一直持續寫一些有的沒有的文章，提筆和敲鍵盤，竟成為每天要做的功課。一路寫下來，前前後後不知寫了有沒有一、兩千萬字了？

我寫過童話、少年小說、童詩、兒歌、散文、科幻、小說、雜文……等，原以為就只有墓誌銘還沒替人家寫過，法鼓文化找我寫印光大師之後，我才發現，原來這樣的文章，我竟還沒有嘗試過。

這是什麼樣的文章呢？對我而言，這是一篇非常、非常難寫的文章。在這以前，我以為自己下筆千言，以為自己隨時可以寫出很精彩的作品，不管有沒有靈感，不管有沒有心情，不管在什麼樣的環境之下，只要想寫或只要必須寫，隨時都可以動筆。

有一陣子我還大膽狂妄、幼稚無知地以為，只要我想要某一項文學獎，就能探囊取物，手到擒來。我維持著這樣「外表沉默、謙虛，內心卻自信滿滿」的心不知有多久了，一直到法鼓文化給我這一次寫作任務，才一下子粉碎了那種虛無可笑的自信。
「寫一個人的傳記，何難之有？」這是我坐在電腦前開始敲下第一鍵時的心情。可是，我發現了一件事：我對這個筆下所要寫的人一無所知，而這個人不好寫，這樣的文章不好寫。

他是一個真正存在的人而不是虛構，更不容我虛構。他是一位歷史人物，我寫他有如在寫歷史，不能增減歪曲。他的一生雖然非常了不起，但他的了不起之處，不是曲折離奇、光怪陸離，更沒有緊張刺激、驚險重重。而我寫他，是要寫給青少年朋友看的，我必須顧慮到真實，卻更得時時注意我的年輕讀者們的耐心和興趣。我不能語不驚人死不休，更不能清清如水平鋪直述寫年表或言行錄、起居注，這可難了。

一度，我想打退堂鼓了。尤其是法鼓文化的果光法師一而再、再而三寄來資料，每多看完一本，就更讓我惶然興起乾脆開溜一走了之、一推了之的念頭。難度這麼高的事，我怎麼有能力、有時間、有耐心去完成呢？

但是，我還是寫下去了，寫得很辛苦，運用自如的文字突然變得很陌生。一本本厚厚的參考資料看起來很好看，用起來卻如群蜂亂舞，寫了一遍又一遍，就是無法讓自己滿意。從小到大，寫稿總是隨興隨意隨緣，我幾乎沒有這麼辛苦地寫過稿。好歹，我還是把它寫完了。我把其中一份交到果光師的手裡，心有點兒虛，暗地裡列印一份帶到加拿大，利用我在加拿大的假期，狠狠地再看一遍。結果是：愈看愈心虛，怎麼看，它都不能達到自我要求的最低標準。

五月底從加拿大回來，正想打電話到出版社提出再改寫的要求，居然發現家裡的傳真機上，不知何時已出現了果光法師的信，提出來的意見，正是我想要大力增刪的，好巧！於是，理直氣壯地重看原稿，重新構思，重新檢查，重敲鍵盤，展開了刪刪改改的另一番工程。

這一趟改寫的路，倒是一路平坦順遂，清清爽爽、開開心心地完成了，寫完的那一天，正是我被報社從桃園調到台北總社的前夕。我把我的磁碟片送到農禪寺，還冒著霏霏細雨在農禪寺邊的荷田看了好幾小時的荷花，心裡充滿了平靜和歡喜。一位素昧平生的農人，還無緣無故送了我六朵荷花，我把它們帶回家，不但香了好幾天，我還把它們的形像畫下來、裱好，送給盛情送我到台北任新職的朋友們，成了一個奇妙因緣組構成的紀念品。

非常感謝法鼓文化給我這樣難得的機會，讓我認識了自己的能力單薄，讓我認識了我聽都沒有聽過的印光大師，雖然寫得不好，但我知道，我是真的很認真地寫了。

一九九五年七月二十二日　邱傑於聯合報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