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不散場】

神隱少女——欲界眾生的因緣網

《神隱少女》不僅是千尋的報恩、救親之旅,
導演宮崎駿用充滿想像力的故事與豐富的視覺元素,
呈現三界六道的眾生相,
讓我們體會了多重世間的存在,
所有眾生須戒貪、互重互敬,才能啟動善的循環。

■ 文/曾偉禎.圖/甲上娛樂提供

「神隱」兩字在中文意思帶著一種遁世的超然,在日文中則與民間宗教信仰有關--古時候當小孩子突然不見,大人會認為小孩是被神祇、天狗等神怪妖精藏了起來,但也會突然又出現,是隱身的意思。

二十一年後重新上映的《神隱少女》,重看後仍然是一部暖心好看的電影。在人間突然不見的少女,到底經歷了什麼?

日文原名是「千と千尋の神隠し」,直譯是「千與千尋的神隱」,主角是十歲女孩千尋,與父母無意間闖入靈界的故事。為了救父母,「千尋」被改名為「千」,在靈界尋找解救方法,展開冒險的歷程。


文化顯學,森林信仰

多年來許多有心的影迷不斷研究,甚至放大每個畫面的細節,尋找宮崎駿隱藏在作品中的譬喻,《神隱少女》已經是文化顯學,目前為日本影史上賣座第二名,全球賣座超過四億美元,當年並獲得奧斯卡最佳動畫片獎。

此次重映,發現更多細節,帶來更多層次的解讀,除了是少女成長故事,也是女孩與河川神的愛情故事。更深一層來看,是探討記憶與情感上,意識如何決定眾生輪迴投胎的界道;在報恩上的行為上,看到多生多世因緣網;在因果論上,是提醒人類與大自然、靈界共處的倫理與道德,以及地球環保議題。直至今日,這部電影仍然給予觀眾源源不絕的省思。

眾所周知,宮崎駿一直以來推廣「森林信仰」,例如《龍貓》中唯有心靈純淨者可見的森林神明、精靈們,簡要來說,認為森林貯存了地球智慧,並有獨立的生靈系統。宮崎駿憂心人類的無知,自以為是大地之王,任意破壞林地、不尊重靈界及其他生靈,使他常把這樣的關懷放入作品中;表層是環保議題,根則深深扎在古老的天地人/三界六道間,互敬互養生息的認知。


異世界的眾生相

開場幾個鏡頭完成人類任意開發、不敬土地森林、不敬祖先神明的因果論述:千尋跟著媽媽坐在爸爸開的車裡,搬家途經一條岔路,右轉上坡路段,眼見新家似乎就在右側半山腰上,卻突然進入參天林蔭中,路邊有傾頹的石塊堆,被隨意棄放在此,千尋問那是什麼,媽媽說「那是石祠,神明的家」,父親加足馬力開車繼續上坡,接著就迷了路。

車子急停在一個擋在路中央的、半身高石雕神像的路墩前,面前是一座高大老舊建物。千尋一路感覺陰森有異,爸媽下車查看,不自主地穿過隧道、一個像車站的候車室,千尋抵不過父母的好奇心,只能跟上。走出後來到一個無人山丘小鎮。原來九○年代日本大量開發林地經營主題樂園,經過泡沫經濟衝擊,導致許多樂園倒閉。之前路上傾頹的石祠堆,顯然是人們當時只顧近利的開墾、不敬山林及神明的荒唐行止。

父親興致高昂一路上山坡,看到一些建物,確認這裡曾經是主題樂園。此時已近黃昏,穿過一條人工小溪床時,飄來食物的香味,興奮認為樂園還在經營中。走進空無一人的美食街,攤子上擺滿令人垂涎的食物,顧不得老闆不在,肚子餓的夫妻倆,立即大口吃了起來。千尋直覺不想吃,自顧走了一圈,發現一座橋,橋那端的精美湯屋好像有炊煙,接著聽到電車聲,她被吸引住的走上了橋。

接著是劇情轉捩點,神祕男子「白龍」出現了,他勸千尋莫往前走,要她趁天黑前跟爸媽離開這個地方。千尋快跑回去找爸媽,卻發現還在大口吃的兩人,已變成了「豬」。天色漸暗、街燈亮了,四處鬼影幢幢,她看到有鬼影在變成豬的爸媽身上抽著皮鞭,她想找人幫忙,卻惶恐發現自己毫無能力,眼看著自己慢慢變成透明,就要消失……原來隧道隔開了人道與靈界,千尋一家人誤闖靈界,父母因為貪及不敬,立即遭到果報,墜入畜生道。

此時白龍又找到了千尋,要她吃一點這個世界的食物「丸子」,人才不會消失,接著,帶著她憋氣過橋到湯屋,並鎮定的告訴她,一定要先在魔女湯婆婆的湯屋找到工作,在這個異世界先存活下來,才不會變成動物,才能慢慢尋找解救爸媽的方法。


忍辱救親、解鎖神祕因緣

接著電影正式進入正題,千尋的忍辱救親、以及解鎖與白龍的神秘因緣。沒有刻意嚇人的橋段,但充滿想像力的故事與豐富的視覺元素,影片呈現了佛法三界六道中,「欲界」眾生的眾多相。

魔女湯婆婆是本片的反派人物,工於心計用法術管理畜生道,她開設湯屋專門提供神明洗澡賺錢,並利用改名字,如催眠控制旗下眾生的思想與命運。旗下工作人員都是各種具動物形狀的人形眾生,如青蛙或蟾蜍(如幫助千尋的「玲」),或像蜘蛛般多手多腳的「鍋爐爺爺」;至於不工作只會吃,貪懶的就成為豬。千尋被湯婆婆改名為「千」,所幸,不久後白龍找到「千」之前的衣服,裡面一張卡片寫著「千尋」,提醒她要好好記得自己的本名,才有機會回到人道。

「白龍」自己則為了跟湯婆婆學法術交換條件,已忘記本名。他不知道的是,湯婆婆為了控制他,為她做見不得光的勾當,除了改他的名字,甚至偷偷在他身上設蠱下咒。

最令人難忘的是「無臉男」的角色,是遊蕩在靈界、非神明非畜生非地獄的鬼道幽魂存在。孤獨的他,遊盪至湯屋附近,想求取友誼溫暖。然而有幻化土為金魔法的他,如同一面鏡,映照眾生的貪惡,自己也同時累積了所有貪惡成了大惡魔;只有遇到千尋的善,他則釋出更多的善意,成為她的跟班。


救親?救愛?報恩因緣奇妙

宮崎駿用迂迴曲折的報恩因緣果報,來呈現圓滿的結局。千尋「忍辱」接受最低階的工作,為腐爛神準備藥水洗澡,而原來他真實身份是「河神」。洗淨後的河神大喜,贈予她具法力的「苦丸子」。千尋把本是要留下來給爸媽的苦丸子,當下給了受傷的白龍,因白龍幫湯婆婆偷錢婆婆的印璽受了重傷,已沒有利用價值而遭棄。然而報恩的動力,是白龍一直護衛她,平安在湯屋存活下來,還有潛意識中她感受到與白龍間深層的緣分。

「河神丸子」的驅邪法力讓白龍吐出偷來的印璽,和被湯婆婆咒語封印的蠱蟲。千尋為了讓白龍更徹底恢復,搭上片頭那輛出現的一去不回只開單程的「電車」,要把印璽還給錢婆婆,請她解除偷印璽者必死的咒語以救白龍。

千尋離去後,吐出蠱蟲的白龍很快恢復意識,知道千尋為她所做的一切,他也立即回報恩情,找湯婆婆談判,他會去錢婆婆那裡帶回她珍愛的孩子(被錢婆婆魔法變成小老鼠,也成為千尋的跟班),交換條件是讓千尋及爸媽恢復人身並重返人間。

影片中最感人的劇情高潮,是白龍與千尋在回程途中,千尋突然回憶起媽媽說過自己小時候曾跌進一條名叫琥珀川的小河。剎那間,白龍憶起自己的本名「賑早見琥珀主」及身分——琥珀川的神明。此時白龍現回人形,兩人四手相握,同在天空翱翔留下眼淚,是本片最浪漫的畫面,是緣份、是報恩直覺,啟動這一切奇妙的善循環。

三界六道,互攝互入

宮崎駿透過千尋與河神(被人類廢棄物污染而誤認為腐爛神,透過千尋的協助,河神恢復清澈面貌),讓我們看到環境保護,還河川本來面目的行為所帶來的「福報」是《神隱少女》重要轉捩點,由此開始解碼與白龍的因緣。這故事的整體譬喻已然明顯:人類熄貪,與河川山林友好,是基本德行,也帶來福祉。同時千尋也是宮崎駿對理想人類的描述:敏感的直覺,見諸靈界眾生神明,不驚不畏不怖,互相尊重。在重重壓力下,也不改忍辱並助人報恩的良善、堅毅、耐勞,所有折磨遂將內心精煉成鑽石,照亮身邊的人。

宮崎駿的作品充滿想像力的故事與豐富的視覺元素,如同一束暖光照進觀賞者的內心深處,解鎖了認知,體會了多重世間的存在。宮崎駿對人道以外的眾生,都是以化解畏怖,視彼此是平和互敬的存在。淨化河川、尊重山林土地,以及互敬萬物存有,以善念讓因緣網運行在善循環軌道上,正是我們透過電影,可以放進心底學習的及省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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