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惠芯(法鼓山聖嚴書院生死學講師)

《阿彌陀經》提供的來世模型,以及完全慈愛的通關方式,只要經過適當詮解,幾乎都能鑲嵌入每個個別心靈的願望缺口,給臨終者及其家屬在世俗之眼所見的毀敗困頓中,帶來新生的光明與力量。

臨終心靈陪行的教導裡,有如此的普世通則:不強加教條式的宣說,也不剝奪病人任何一絲可能的冀望。關懷之道就是:別讓存在意識沉入沒有期待的黑窟。因為對臨終者而言,死亡過程並非虛擬想像,而是真實的全新旅程;面對身心快速變異的劇烈挑戰,他必得依自我繪製的旅行地圖,摸索前進;因此,陪伴者最需要提供的是認可的信心,而非全新的指點。

可慰傷懷啟視野

母親是在父親往生後才開始學習念佛、讀誦鈔寫《阿彌陀經》,慢慢地,每年她會準備一本美麗的小記事簿,逐日記錄念佛多少,鈔經幾卷。善良的她原本只是想藉此迴向功德給丈夫,謝他今生的情深意重;也藉此填補生活的空虛,並轉化思念傷懷。

然而讀誦書寫久了,母親開始意會到經文的意思,偶爾會和我們討論西方淨土是個什麼樣的世界,未來怎樣才能去那個有金沙鋪地、琉璃瑪瑙百般嚴飾,諸上善人俱會一處的美麗國土。十幾年定課下來,她信深願切了。有幾次,遇上大地震或路上行車驚險,聽她瞬間脫口而出的「阿彌陀佛」聖號,我總是既慚愧又欣喜。

「有一天,這個身體會不能用喔,那時候,知道怎麼辦嗎?」

2002年某個秋日午後,依在母親床邊為她按摩,鬆弛的肌肉、發皺的皮膚、一直觸到的骨骼,都在說明老化正在母親身上快速推進。
七十七歲的她午覺方醒,還有些睡眼惺忪,可是畢竟念佛十多年了,她敏捷地回說:「知道呀,就緊緊地抓著阿彌陀佛的手,飛呀飛地──就去到西方極樂世界了。」媽媽伸出手在空中優雅地迴旋擺動著。

我心中激動,停下按壓的動作,緊跟著她的話,說:「不必飛呀飛地,就握著阿彌陀佛的手、用心跟著,眨個眼就到了。」
母親的眼睛倏地睜大,亮晶晶地直視著我:「真的?忒快?」我用力地點頭。

「這麼好!」母親吁了口氣,滿意地笑瞇了眼。

2003年暮春,母親體力更明顯衰退,被診斷罹患惡性淋巴腫瘤,猶能勉力走上三樓禮佛念佛。盛夏,癌細胞與小型腦部血管破裂快速侵蝕了她垂老的身軀。很快地,她無法上樓做早晚課了,我們準備了易攜帶的三聖像,在她的房間布置出修行的角落,有時候經過房間門口,看見她坐在床上念佛,面容越虔敬肅穆,我知道離別的日子近了。

母親住進醫院只有幾日,病床前仍然有睜開眼,就見得到的阿彌陀佛像,當我把法鼓山方丈和尚果東法師過去為她佩戴的祝福項鍊帶到病床前,她輕輕地、反覆地搓摩後放在胸口,如見故人;舉止那樣地莊嚴從容,好像正在抹去心中憂懼的微塵。病篤時,她還曾在深夜的病床上為別床病人輕聲念佛——我深切明白她的臨終心靈猶然寬闊。

信靠穿透臨終風暴

與愛離別的傷慟過程,護念、深化往生者自身的信仰,大大安慰了失親者的悲懷;阿彌陀佛無可測度的慈愛,不只讓離別的憂傷不再如此傷人,還鼓舞未曾實現的理想可以繼續努力、悔恨猶有機會彌補;平時扎根的堅定信念更能當下轉化色身崩頹的風暴。

老耄的黃媽媽則是民間信仰者,聰慧能幹、兒孫滿堂,病中曾有兒女教她念佛往生,可是一直沒有共鳴,福祿具足的她並沒有對極樂世界的器界莊嚴產生興趣;直到有一天,她聽說阿彌陀佛是西方世界的老師,正在那裡講課給大家聽,很快便決意要去西方留學了──現在念佛就是上先修班,還要看清楚老師的樣子;兒女很快替她準備佛像念珠,她則專心熱切地練習熟悉通關密碼──四字佛號「阿彌陀佛」。臨終幾度高興地對孫子說:「阿嬤要去阿彌陀佛那裡讀書喔!」

原來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少年失學,阿彌陀佛既是極樂世界老師,又完全有教無類,這真切的許諾立即填滿了她今生遺憾的缺口。
彌陀之愛,正是佛教徒臨終關懷的愛之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