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眾生笑

宋朝的白雲守端禪師有一則著名的公案。

他參學於楊歧方會禪師時，有天，方會禪師突然問他：「你的老師茶陵郁和尚有天過橋時跌了一跤，豁然開悟，當下作了個偈子，那偈子怎麼說的？」守端想都不想便答：「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不料，方會禪師一聽竟大笑走開。

這一笑，笑得守端莫其妙，像有顆石頭擱在心上、渾身不痛快，晚上輾轉難眠、翻來覆去，想不透方會禪師為什麼那樣笑法？是不在笑他什麼？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迫不及待求見方會禪師追索答案。方會禪師反問他：「看見昨天演儺戲的丑角沒？」守端答：「看見啦，怎麼了？」方會禪師說「你還不如他們，他們愛人家笑，你怕人家笑。」守端禪師聞言大悟。

如同佛印禪師以一個「屁」字譏諷，淚得自詡八風吹不動的蘇東坡立刻過江找佛印理論去，楊歧方會禪師也是用「譏」這一招，讓白雲守端直見自己的我執、我慢。對「我」的執取愈深，對於代表「我」的外顯形象——即所謂的面子——也就維護得愈厲害，所以有所謂的「見笑轉生氣」、拉不下臉下不了臺，不能接受被嘲笑、被質疑、被反對……如此地維護「我」，反而處處設限，自我束縛，不得自在。

曾聽一位法師分享，西藏喇嘛被指責時，常以略帶誇張的手勢拍自己的額頭，自責道：「唉呀，我愚癡啊！」以這樣可愛的動作不但坦承了自己的錯誤，更化解僵持的氣氛，以及可能的對立。

聖嚴師父常常對弟子們說自己不是什麼都會；不只一次對出家弟子、在家弟子認錯；為了讓大家在輕鬆的氣氛中得到佛法的利益，在演講或開示時，常常不計形象，模仿、表演、講笑話樣樣都來；也曾經在給弟子的書信中寫道：「你們的師父一生窮困，但從未潦倒，一生不向現實的環境低頭，但為求法與弘化，願向一切眾生行乞。」

人人渴望自由、嚮往自在，然而唯有放下自我，提起眾生，才能真正做個隨處自在、隨時自在、隨心自在的大自在人。這是我們從聖嚴師父的身上看到的。——果然是大師

◎推薦閱讀：聖嚴法師《得心自在：心自在，身自在。身心自在，福慧自在。》／法鼓文化編輯部選編

◎推薦閱讀：聖嚴法師　禪修指引系列《拈花微笑》／法鼓文化

追尋一場生命的足跡--《禪思．文思》讀後（上）

■ 黃玉珊（國立臺南藝術大學動畫藝術與影像美學研究所教授）

大學同窗單德興出版的新書《禪思．文思》，內容分成「閱讀隨筆」、「浮世行腳」、「生活尋思」、「序跋評介」四個單元，每一篇都是字字珠璣，力道萬鈞。

文學的力量，禪學的涵養

從一個不完整的童年故事〈文學的力量〉，為我們揭開了這本書的序幕。在輯一的四篇文章中，德興兄談到童年受一個故事的啟蒙，之後四十年，他一直在尋找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在鍥而不捨地尋找中，終於讓他找到了這個答案。原來這篇文章名稱是〈人靠什麼而活？〉，作者是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故事提到一位天使被貶降人間，要從生活體驗尋找三個能讓他微笑的答案，才能重返天堂。

答案是什麼呢？原來是「人心裡有愛」、「人不知道他需要什麼」、「人活著不是靠對自己的關心而是靠愛」。由於尋找的過程有點曲折，文學家對作者的啟蒙也從此開始，讀者如果要了解本書作者如何虛懷若谷，如何透過寫作翻譯，把禪學的修養融入文章當中，可以好好讀這本書。

德興兄的文章並不長，但是每一篇文章都是發自內心的真誠感受，對特別的歷史事件和人物的好奇，引發了他一連串的探訪、研究和演繹，過程中屢有發現，書寫之外，也常以相機佐證，文思細柔，運筆紮實，閱讀後令人印象深刻，值得細讀再讀！

這部書編輯得井然有序、抽絲剝繭、娓娓道來，讓人感受到作者深厚的文學修養和中道精神，感性、知性與悟性兼具，文如其人，謙虛飽滿，除引人一窺文學堂奧，對佛學的感悟亦與生活相觀照。

向梭羅致敬

「閱讀隨筆」中的十二篇文章看似篇幅短小，卻讓人聯想到梭羅的《湖濱散記》（又譯《華爾騰湖》），一般讀者可能會認為《湖濱散記》是一些生活瑣事的記載，殊不知這書其實頭尾相連，從一開始的寓言故事到結尾的童話故事，都有其深刻意涵。《禪思．文思》中關於梭羅的文章，提到梭羅曾閱讀法國語言學者標努夫譯的《妙法蓮華經》、《印度佛教史導論》，並佚名發表部分的《妙法蓮華經》英譯於超越主義論的刊物《日晷》上，說明梭羅與佛法曾有的因緣。

這些研讀和考證令讀者觀微知著，進而能體會後來梭羅隱居華爾騰湖畔的初衷，經過他的人生實驗，而寫出流傳久遠的《華爾騰湖》這本文學經典。而在鎮日安住於「無擾的孤寂和沉靜之中」，他也寫出〈公民不服從論〉這樣積極入世的文章，讓世人更加了解他的胸臆和思維。

我從輯二「浮世行腳」的文章，不僅從中找回少時主修文學的情感和記憶，也讓我更深地沉浸於閱讀的喜悅中。〈特立獨行的新英格蘭之子〉中，作者再三深究梭羅的生平記事、寫作思考、生活態度、人格思想，在二十五年之間，三度造訪梭羅深居簡出的華爾騰湖，並透過年會舉辦的紀念活動，一步一腳印尋找梭羅經過的場所和足跡，包括他出生的農舍、念書的小學、華爾騰湖邊的小木屋，再巡禮他早期和家人居住的房子，不服從態度下待過的監獄，以及離開華爾騰湖後，獨自在鎮上居住寫作的寓所，舉凡和梭羅相關的場景在書中都鉅細靡遺地呈現。也從巡禮之中，作者道出梭羅為了抗議美國侵略墨西哥的舉動，拒繳人頭稅因而坐牢，出獄後寫出了舉世聞名的〈公民不服從論〉，後來啟發了印度聖雄甘地、俄國文豪托爾斯泰的文思與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