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不散場】

愛.欺——人間幸福的真假

《愛.欺》的諧音是愛妻,故事圍繞在妻子身上,
但究竟妻子是欺騙者,還是受欺者?
婚姻之中,有多少欺騙是藉愛之名而行之?
又有多少欺騙是雙方默許的?
只為成就外人眼中的美滿與幸福。

■ 文/曾偉禎;圖/威視股份有限提供

「我太太不寫作。」因為這句話,開始了雪崩的序曲。習慣站在先生背影中的瓊安,情緒被這句話挑起,內心的黑洞曝了光,行為也逐漸失控⋯⋯

2019年1月揭曉的金球獎戲劇類最佳女主角獎頒給了《愛.欺》(The Wife)的葛倫克蘿絲(Glenn Close),使電影瞬間得到全球的注目。身為實力派的女演員,不同於以往精明幹練的女強人形象,她在本片演出瓊安,一個為愛犧牲,總是安靜站在作家先生背後的女人。

丈夫的影子寫手

電影開始於喬(強納森普萊斯,Jonathan Pryce飾)獲頒諾貝爾文學獎,瓊安和他快樂慶祝。結縭四十餘年,他們是眾人欽羨的文壇賢伉儷,只是出發到瑞典領獎的前夕,瓊安面臨了她人生中最大的衝擊:那些生命過程中,無數次為了支持丈夫的犧牲,逐漸浮到表面;接著到了瑞典,看到他和隨隊女攝影師之間的曖昧,她多年對喬經常性外遇的隱忍,面臨崩潰⋯⋯這一切讓她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能繼續委屈求全,成就屬於丈夫的一切榮耀。

到底她的委屈與犧牲,讓自己失去了什麼?隨著導演以時空交錯呈現過去的因與現在的果,有了答案,原來她失去的是「原本該屬於她」的文壇地位。

原來瓊安年輕時已展才氣,相信「作家就是要寫作」、「作品一定要被閱讀才有價值」。只是1950年代,當時文學出版界都是男主編的時代,對種族、性別都有主觀的偏執,下意識篩選當時可以宣傳炒作的作家類型,因此女作家的作品很難被出版。面對這個困境,當她愛上已婚的寫作老師喬,而喬也想藉寫作逃開教師的職業,以及令人窒息的婚姻,兩人隨之展開了「合作」(共謀、共犯、共業)的寫作與家庭生活。

本片的故事「影子寫手」並不新穎,預告片也讓觀眾預知劇情,因此從創作的角度來看,全片精彩之處完全是導演慢慢鋪陳人性弱點,以及演員精確演出各種心理轉折層次;尤其葛倫克蘿絲的演出,再獲得奧斯卡的提名完全不意外,幾場關鍵性演出都揪人心目。

或許大部分觀眾會認為:影片是在「歌頌」瓊安,最後還是選擇「犧牲」換得「成全」,維持了先生寫作成就的名聲,以及整個家族的表面榮光。但是更深層來看,福澤抵不了該償還的業力,她當然是有所遺憾的,因為她最終失去了一生的摯愛。

王的製造者

本片探討的是人生失去與擁有的平衡點,一切肇因於諾貝爾文學獎這至高的榮譽,為兩人的平凡生活帶來了衝擊,平常可以自持,但「境」的考驗來了,誰能如湖映月,內心如如不動?

導演在片中安排了一位記者,也是傳記作者納森尼的角色,他的出現更進一步打破了平靜。為了傳記內容,他如同狗仔隊一樣挖掘當事人的過去,而熟悉文壇狀態及出版事業的他,十分明白爭議性的話題可以帶動傳記銷售量。

納森尼心機重重,屢用關心的糖衣,包裹設局要讓當事人掉入陷阱,以揭開祕密:喬的作品是太太瓊安所捉刀。他揭開的不只是這對夫妻共構的騙局,更是每個人心底那個黑暗角落。瓊安因為他的唆使挑撥,內心開始失去平衡,平時壓抑的「作家我」重出世間,「慢心」冒出頭,「瞋心」也動了。

影片的高潮是,晚宴中瓊安坐在瑞典國王旁邊,國王問她的職業,她自信也意有所指地回答:「王的製造者。」國王自以為幽默回說:「我的太太也是這樣形容她自己。」聽到這句話的嘲諷意味(國王是男性世界的王,而且是世襲的,哪有女人的位置?),加上喬正在台上致感謝詞,她頓時失去所有的自制力,立即離開現場,兩人回到飯店大吵一架,沒想到喬竟心臟病發離世。

導演刻意讓全片百分之九十的場景都在封閉空間拍攝,如飯店、頒獎典禮、大廳、臥房、客廳、酒吧、飛機機艙,給了無比的壓迫感。再加上,片末最後讓瓊安對納森尼撂完狠話:若他揭露任何祕密,將告他告到死,接著直視鏡頭的畫面為結尾。其冷洌眼神或許說明了這一切的變化,都在她的打算之中!雖然失去了摯愛,吞下生命中的辛酸苦辣,只要是目標明確(文學作品被肯定),她全部可以承擔;也或許是對社會長期對女性不公的反擊……

最佳合作的伴侶

電影常被說是生命的映照,凡夫都過著善惡業夾雜的人生。回過頭來看,夫妻兩人雖欺騙了文壇,但這也是兩人之間累劫的因緣,身為太太的瓊安一路輔佐喬,而喬在生活細節上對她的種種依賴,在朋友聚會上總是提到:「沒有她,我什麼都不是。」

另外,這麼多年來,喬在早已認知妻子擁有寫作天賦,在妻子文學實力更勝他的壓力下生活,在男權至上的社會氛圍裡,他要當傀儡也得有強壯的心智;相對地,瓊安也包容丈夫風頭在外,以及風流韻事,婚姻能夠維持四十年,彼此默契不在話下,兩人可說是最佳「合作」伴侶。

對於家庭經營,瓊安也是費心的,她明白先生的脾氣,也了解想當作家的兒子大衛,在父親盛名的陰影下,想要有所成就的困難,她細心經營父子和解的機會,絕對是稱職的母親。

喬說:「我們兩人不是壞人。」業力流轉不已,宿因果熟,無可逃脫。瓊安因為喬對賀客們不經心的一句話「我太太不寫作」開始,到被二流傳記作家問話挑撥,再加上喬的風流不改,她意氣用事地堅持不要他致詞時感謝她,她不要被定位像所有強人背後的妻子那種柔弱形象,但喬的得獎致詞是真心的向她致謝,不過因她當時已盲目,以致看不清也無法接受先生對她的真誠;大吵一架後,喬心臟病發過世。

婚姻是修行的道場,多年的相處默契,卻不敵深植八識田中俱生的我執?面對言語挑釁時,能忍辱且如如不動,竟是如此不易。若兩人能看穿「文學成就」、「諾貝爾獎」,以及世間諸物都是禁不起時間摧毀,都是無常的,若能夠因此擺脫覺受,喬可以收斂自己的風流,瓊安可以轉念,兩人淡然面對諾貝爾獎的榮譽,以及外人的挑撥,何嘗不能繼續共有平淡的恩情人生?畢竟當兩人在瑞典接到女兒已產下孫女的電話,在飯店相擁,彼此感恩擁有這樣富足的人生,這不都是美好的生命片段?

感嘆人間幸福,不易;覺醒諸受皆苦,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