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杜正民
根據經中描述,舍衛城裡有個年輕比丘生了重病,經文形容他「年少新學,於此法、律出家未久,少知識,獨一客旅,無人供給」。「少知識」有兩個說法,一個是承接上一句,意味他對佛法懂得不多,另一個說法則是連接下文,由於被人認識得不多,所以獨自住在客僧房中。重點是,沒有人照顧他、供給生病所需。
一天,比丘們向佛陀提起這件事,紛紛感嘆:「有是病比丘多死無活。」由於當時醫藥不發達,病重到某個程度,存活的機率也就不高了,於是比丘們請世尊前往關懷。
那天下午,佛陀結束禪坐後,便前往探視。年少比丘看到佛陀來了,正要起身迎接,佛陀連忙示意他:「別起身,比丘,你還好嗎?身體還受得住嗎?」接著經文便引述差摩比丘的故事:「廣說如是三受,乃至『病苦但增不損』。」
每次讀到「如是三受」,總覺得表達得太快、太簡略了,因為那個痛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形容,所以讀到這裡,我都會再一次回想103經差摩比丘的敘述,如此想過一回,就更能感同身受:原來這個年輕比丘也經歷了那樣的痛,而且病苦只會增加不會減少。
佛陀接著問他:「汝得無變悔耶?」變悔,類似懊悔,有點不太能夠放下的那種感覺。年少比丘說,他確實感到懊悔不安。佛陀便反問:「你不會是犯戒了吧?如果沒犯戒,有什麼好難過的呢?」
年少比丘沒有犯戒,他告訴佛陀:「我年紀輕,出家也不久,對於世尊所教導、超越世間的法,以及勝妙知見,都還沒學通也沒有任何成就。我在想:死了以後,我會去哪裡呢?」
「命終之時,知生何處?」便是關鍵字了。讀病相應經會發現,絕大多數人關心的是這個問題,不只病患,包括瞻病者,甚至其他比丘都有同樣的疑惑。
佛陀答非所問?
佛陀看著年少比丘,問道:「比丘!有眼故有眼識耶?」「於意云何?有眼識故有眼觸、眼觸因緣生內受,若苦、若樂、不苦不樂耶?」有別於對尊者比丘從五蘊切入,佛陀從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問起。
根、境、識的交互作用,是我們認識外界的重要管道與媒介,因緣使眼根與外境(眼所對的是色)接觸,在眼識產生辨別作用後,而產生各種覺受—苦、樂、不苦不樂。
從我們的眼根與對境相觸,然後在識產生作用,這中間沒有任何一個實體,所以我們的感受不是實有的,而是隨著因緣改變而有所不同,可能是愉悅、苦澀,或者沒有感覺。不論是苦受、樂受、不苦不樂受,都不是「我」所生的,而是因緣聚合而產生的。同理,耳所聽聞、鼻所嗅、舌所嘗、身體所觸、意所感,都是同樣的道理。佛陀要點出的是,沒有一個實體的我的存在。
接著,佛陀又問:「云何?比丘!若無眼則無眼識耶?」「若無眼識則無眼觸耶?若無眼觸,則無眼觸因緣生內受,若苦、若樂、不苦不樂耶?」假如沒有眼睛(眼根),是不是就沒有眼識的辨別功能?如果沒有眼識的辨別功能,對境就不可能有眼觸,而生起各種感受?
前一段,是從生起的現象來談,現在則反過來講滅的現象。原來佛陀要講的是生與滅的關係。可是,年少比丘明明是問:「命終之時,知生何處?」佛陀卻教他從六根去觀察生滅法,並叮嚀他:「當善思惟如是法,得善命終,後世亦善。」
仔細看佛的回答,還真是答非所問。但一讀再讀便會發現,其實是我們問錯問題了!
還有一個「我」
由於我們慣於把自己當作一個實體,執著於「我」的存在,才會去追問:死後「我」該怎麼辦?這類似於基督教死後要回到上帝或神的左右,而佛教根本不存在「命終之時,知生何處」這個命題,所以佛陀才會帶著弟子從眼、耳、鼻、舌、身、意,直接地去體驗生滅法。如果依此禪觀,反覆修練,最後一定是善終。
1025經這段經文,值得反覆咀嚼。我們的病起,也是因為有所執,執著在苦受,我自己便是如此,身體的痛對我來說是那麼「真實不虛」,但如果深入觀察會發現,苦受也是因緣所生,隨著因緣改變,前一刻和下一刻的感受都不一樣。死亡也是一個因緣,往生之後,我們的感官隨之改變,身心和感受,又是另外一個組合了。
經中,說完種種殊勝妙法,佛陀就離開了。在佛陀離開不久,年少比丘就往生了。這裡點出一個重要的觀念:並非世尊來探訪,病就會好。其實這也是我們的錯覺—將生命之流切割,以為只有這一世,所以才會在乎治療之後,病情會好轉還是變壞、病痛是否可以根除。
(本文摘自:《法的療癒:佛陀教我的10堂生死課》——命終之後,知生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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