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禪宗,看起來,僅是一個單純的名詞,其實從菩提達摩到達中國以來,開創了禪宗,禪宗卻隨著時代及地域的不同,它的風格和內容,已有了多次的大變化。根據近世學者的研究,我們知道,中國的禪宗,大致至少有過三次變化:純禪時代、禪機時代、禪的爛熟時代。
一、純禪時代
所謂純禪時代,是指達摩來中國,迄六祖惠能(西元六三八─七一三年)入寂,大約一百九十年之間,有其如次的特色:1.不廢棄經典教義,但不死於經句的拘泥,乃在活潑地把捉住佛的精神所在。2.沿用佛教的一般術語,以提攜全部的佛法為主眼,未嘗企圖建立一宗一派的門庭。3.他們有濟世化眾的悲心,不陷於一般小乘禪者的厭世主義,或閒雲野鶴般的自然主義的道家色彩。也不以神異來作號召,固守平實穩健的大乘佛教的精神。4.鼓勵坐禪的工夫,尚沒有話頭可看或公案可參,當然也沒有棒打及吆喝的方法。現在介紹純禪時的禪師如下:
(一)菩提達摩
菩提達摩,教人悟道的方法,有二門:
1.由教理的認識而起深刻的信心,相信一切眾生,都同具一個真性,若能面壁修行,捨除妄想即歸真性,便會發現凡夫與聖人,原來沒有分別。
2.由修四種方法,悟得真性:(1)受苦報時,不起怨心,但念此是往昔生中對眾生所造的怨憎違害的惡因所感。(2)若受福報及榮譽等事,心念此是過去世中德業所感,今天接受,等於從銀行中將存款提來應急用掉,何喜之有。(3)修行者當常心想,三界如火宅,有身便有苦,無有究竟安樂處,故應不但無貪無求,更當捨諸所有。(4)修行者的心應當常與諸法的真性相應,真性無染無著,無此無彼,稱法而行者,當不吝惜身命財產,發布施心,化導眾生而不以有眾生被己所度。此為自行,亦能利他,亦能莊嚴菩提之道的方法。
(二)傅翕
傅翕與達摩同是梁武帝時代(西元四九七─五六九年在位)的人物,有人說,他可能受了老莊所說「無為而無不為」的思想形式的暗示,故在他的語錄中,常有將矛盾的兩種意思,合而為一句話的例子,比如他說:「真照無照,一心非心。」「寂滅中無有滅,真實覺中無覺知。」「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猛風不動樹,打鼓不聞聲,日出樹無影,牛從水上行,……修道解此意,長伸兩腳眠。」「無明即是佛,煩惱不須除。」又在他的名作〈心王銘〉之中,表示了即心即佛的思想:「心王亦爾,身內居停,面門出入,應物隨情,自在無礙。所作皆成,了本識心,識心見佛,是心是佛,是佛是心。……慕道真士,自觀自心,知佛在內,不向外尋。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識佛,曉了識心;離心非佛,離佛非心。」
(三)道信
禪宗的第四祖道信(西元五八○─六五一年)的禪思想,在《景德傳燈錄》的〈法融章〉中,可以見其梗概:「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無三界可出,無菩提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瞋,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這便說明了中國的禪,是以不用任何方法,只要一切不用心向外緣,不作分別,當下便是佛性的顯現。
(四)法融
牛頭山的法融(西元五九四─六五七年),是四祖道信的弟子。從他的〈心銘〉中,可以見到他的禪法,多用排遣,灑脫自在,不假功用的,例如他說:「一切莫作,明寂自現,前際如空,知處迷宗,分明照境,隨照冥蒙,一心有滯,諸法不通。……將心守靜,猶未離病,生死忘懷,即是本性。……分別凡聖,煩惱轉盛;計較乖常,求真背正;雙泯對治,湛然明淨;不須功巧,守嬰兒行。……菩提本有,不須用守,煩惱本無,不須用除。……一切莫顧,安心無處,無處安心,虛明自露,寂靜不生;放曠縱橫,所作無滯,去住皆平,慧日寂寂,定光明明;照無相苑,朗涅槃城。」他認為:「求定亦是縛,念生是無明,作佛亦是病。」可見他是以掃除一切為修行禪的方法。
(五)惠能
禪宗的第六祖惠能(西元六三八─七一三年)以後,由於南方的頓悟與北方的漸悟之爭的結果,南方一系,日趨於鼎盛,所以惠能被尊為頓悟法門的開山祖師而大大地有名,當然,更由於他有一部《六祖壇經》留傳於世,乃是受重視的原因。他的思想,即在《六祖壇經》之中告訴了我們:
1.一物是何物──惠能一日向大眾發問:「我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否?」
2.知自心識自性──他說:「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
3.惠能聞「無住生心」而大悟──五祖弘忍獨為惠能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之句,惠能於言下大悟,悟見萬法不離自性。
4.見性成佛與即心即佛──自性又是如何模樣呢?他說:「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這便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思想。因此又說:「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這裡所說的心,是真實明淨的智慧,不是分別執著的妄想。這裡所說的性,是與萬物同體,本來清淨的佛性,不是各類分割的個性。
5.一相三昧與一行三昧──何謂一行三昧?即是惠能教人:「於一切處,而不住相,於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閒恬靜虛融澹泊,此名一相三昧;若於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真成淨土,此名一行三昧。」又說:「一行三昧者,於一切處,行、住、坐、臥,常行一直心是也,《淨名經》(即是《維摩經》)云:『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
6.見性與禪定──惠能說:「唯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重視開悟見性,不談論禪定解脫,這是說明了中國禪宗,注重智慧的見地開發,不注重修禪定來達成解脫生死苦惱為目的。惠能教人修行的方法,非常簡單而又實際,若人能夠保持絕對的直心或不動心,當下便有見性的因緣來迎。例如他教一位本來想要搶奪他的祖衣的惠明說:「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明良久,惠能云:「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箇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因此,他對坐禪的解釋,也與傳統的佛教不同,他說:「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又說:「道由心悟,豈在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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