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釋常慧
(攝影 / 法鼓山舊金山分會 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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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歲末,在馬來西亞柔佛州普照寺的禪期出堂日,我站在階梯上望著家人的車子徐徐開進來,內心非常地歡喜,這是家人第一次來到修行的道場,接我回俗家相聚。當母親從車門探出身來,步履蹣跚地跨出腳步,我的心一沉,馬上衝過去,趕緊攙扶著母親,一階一階地走上階梯、走到佛堂門口。母親一見到佛像,就虔誠地合掌、三鞠躬。此刻的我,已不是從小幫忙點香、擺祭品、燒金紙的女兒,卻是帶著父母親近佛法、禮敬諸佛的出家人,這真是無以言喻的心情啊!
爭取出家,邁上安心的旅程
十七年前,為了一紙出家同意書,全家陷入低迷而不安定的氛圍,母親堅決不簽,還對我說:「你現在還這麼年輕,如果十年後再出家,我就不會反對。」我輕輕地說了一句話:「十年後,我想要依止剃度的師父還在不在都不知道,已經不能再等了。」望著母親生氣轉身離去的背影,以及坐在一旁靜默不語的父親,我只好靜靜地回到房間。第二天早上,意外地發現,簽名的竟是從小最敬畏、最不敢親近的父親,望著父親的我一時無言以對,父親看我一眼,悠悠地說:「未來的一切,你自己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對於我的出家,小我二歲的妹妹說是對家人的「絕情」,愛護我的大學老師覺得是「逃避」世俗的生活,我卻漸漸明白,這是延續過去生修行生命的「疑情」。我從小孤僻又叛逆,挨打、挨罵是家常便飯,內心更是常常問自己:「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不屬於這裡的。」「我是誰?」「如果生命消失了會去哪裡?」
常常想離家出走,又因想太多不敢行動。青少年時代也沒有什麼同伴,總是一副「不要來惹我」的酷酷表情。在家中,更是自己一個人不斷地埋頭寫日記、寫週記、寫文章、寫書法,來宣洩內心的苦悶與迷惘,最後終於可以選擇逃離家園、出國留學,尋找與開創自己生命的答案。
遇見恩師,找到真正的平安
回顧出家十七年的歷程,真的是一場內心與外在環境不斷交戰的「血淚史」。當我在俗家整理個人堆積如山的書籍資料時,翻到好幾封聖嚴師父回覆的信函,發現自己總是在詢問修行生命的疑惑,以及請求回到家鄉奉獻、自不量力的「妄言幻想」。對於這個來自異國文化背景,常常因為對團體生活適應不良,在執事中人我互動衝突不斷,而百般請求「回歸故里」的叛逆徒弟,師父曾在書信中勸說:「先在臺灣歷練幾年,回馬國也是很有用的。」師父總是這樣四兩撥千斤,連哄帶騙地讓我跌跌撞撞、難得平安地度過了「第一個」非常時期的十年。
十年後,剃度恩師真的不在了,在我還來不及回過神來時,接獲僧團通知,我將調派回馬來西亞的那一刻,在雙重「打擊」下,整個人有種終於「醒過來」的安靜與清楚,就像小孩子在遭逢大事故後,突然間長大了,不再吵鬧要糖吃了,所有該做、該承擔的能力都自動出現了,真的應驗了師父書信中說的:「弘化是靠因緣的。」因緣具足了,就是滿願的時候了。
對於我這種書念得太多、想法太多、外表看起來聰明又能幹、骨子裡又異常叛逆的年輕出家眾來說,出家的十年,就像一堆髒的馬鈴薯在大盆子裡,需要彼此互相滾動、磨擦,才能藉由群體的力量,把每一顆馬鈴薯清洗得乾淨、光滑。因為太多的想法與困惑,總覺團體如何如何……這顆心從來沒能安定、安住下來。不論環境怎樣完善,一個人如果沒有在團體互動中,學習到認識內在無明的自我;沒有在挫折不斷中,看清頑固的執著,內心就無法與自己和諧相處,在大環境中安住。
如同聖嚴師父所言:「真正的平安,首先每個人要和自己的內在溝通無礙,進而要和他人達成和諧,包括家庭,乃至社會的關係都要和諧。」走了十七年的出家僧命,除了在團體的大環境中自我磨練,更不斷地在禪修過程中,觀照到自己深層剛強難調的念頭與執取,努力地用禪修的方法,去放鬆內在緊捉不放的生命經驗,才能漸漸感受到堅固習性層層剝落後的輕鬆與安定,宛如溪流從高處的激流澎湃、峰迴路轉,漸漸流向低處的趨於平緩、安靜無聲地融入大平原中。
(摘錄,更多內容請看人生雜誌4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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