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少小多病、自以為不能長命;當意外地活到七十歲時,檢視家族三代以來,幾乎男口均未活過七十歲的。所以我隨時以待天命。

為了盡天命、自不敢偷生苟活,所以無論充任什麼工作,都是勤耕不懈。直到七十七歲才卸下法鼓山的行政工作,又留任於中華佛學研究所兩年以完成絲路研究之餘緒,出版了《中西絲路文化史》一書。

七十九歲始正式退休,尚覺有餘力,有一年時間在大陸院校講學,連續參加有關佛學會議,乘便考察大陸佛教教育。其間編著、出版了《『有餘說』集-如來藏與唯識關係之研究》一書,當時已有失智徵兆。

決定放棄專業研究工作,靜心養身,練習書法,重溫經史、詩詞以消遣。久之,似覺還魂,稍有生機,乃選出散篇論文、序文、浮世吟合編一輯,命名《晚霞集》。

生命無常,著作的十幾部書,每部之出版我都視為是最後一部,今年逾九秩,本書該是我最後出版的一部書了。本書約二十萬言,承法鼓文化之悉心編校,在此同申敬意。

李志夫序於淡水公寓
二○一八年十二月九日

淨慧長老所提倡之「生活禪」,應是中國佛教到現在的一個新的里程碑。從諸佛、諸菩薩到諸祖師,他們之所以有其證量與成就,就是過著「禪生活」。之所以能過著禪生活,也畢竟是從「生活禪」開始的。

但因為時代不同,所以社會、文化環境也不同,諸佛、諸菩薩、諸祖師們均處在較為封閉的社會、文化中,傳播力有限,所以只有少數人能過著「生活禪」,漸修漸悟到「禪生活」。

筆者以為自佛陀到歷代祖師,之所以為佛陀、為祖師,增進佛法、推陳出新,當然即是新思想的湧現。思想的湧出,一是出自禪定,二是出自禪觀,在佛教早期典籍處處有載。所以我們肯定地說:佛陀之緣起法、三法印、四諦法,都是在禪定中「觀」出來的。唯有在「禪定」中才有純思維的觀想,不會是顛倒妄想;也唯有在禪定中才能思惟出具有極精細、龐大系統的思想與著作;這與純知識的思辨不同。他們的生活,就是「禪生活」。

也正如六祖所言「禪不在坐」,真正之禪定不一定在某一宗教信仰之下才能產生。我們試想:即使我們一般凡夫俗子,是在生活中正思維時,一定也是清靜(淨)的。任何學問家、科學家,如不專注其心意識,絕不可能完成一篇文章、一本著作與學說。這種精神之專注,就是一種禪定、止觀的境界,就是「生活禪」。

所以說上自佛陀、大宗教家,中至一般學問家,下到販夫走卒、一般平民大眾,都曾有不同深淺、不同時間長短,至少有片刻清靜(淨)的心境。正如我們引用《大般涅槃經》所說:饑餓的得到飯食,負重後得到片刻的休息,煩惱後之解脫都稱之為涅槃。涅槃在原始佛典,都稱之為清淨、空性。辦理一件大事後之放下,一件煩惱之解除所得的安慰,都是放下後的自在,也都是生活禪的境界。

這就可以說明禪修、禪觀、禪定的工夫,有長、有短、有深、有淺,都是生活中的事,不是神祕、高不可測。其實真正禪者的成就,是關係到各個行者的道德修為。佛陀教人修為,是從「八正道」著手,四諦法的根本在於「道」,一切佛法的修持也在於「八正道」。歷代祖師、包括中國禪宗祖師之教法,可說都是根基於佛陀的八正道。雖有各種德目不同,但都不能脫離佛陀的八正道。

其實禪之境界,不只是佛教的禪宗;莊子之「罷肢體、絕聰明、逍遙遊」;孟子的「充實之謂美」;陶淵明的「欲辯已忘言」都是禪的一種境界。有此種境界的生活,應即是生活禪;隨時都可享受禪的生活,當然也應包括歷代祖師禪在內,那就是「禪生活」。

「禪即是生活」,凡禪定之行者都在生活禪中生活;「生活禪」是有些修習生活禪的行者,是在禪定中生活之行者。更簡明地說,只有些修生活禪的人有時生活在禪定中,凡隨時隨地生活在禪定之行者,才能過著禪生活。由此可知,「生活即教育」是意謂學到老的終生學習,「教育即生活」是意謂負責教育的人士應終生為人師表。

實際上,「生活禪、禪生活」在佛教史上、甚至在宗教史上、乃至哲學史上,早已在實踐著,只是沒有喊出「生活禪」這個口號,也沒有推廣到民間而已。我之所以分析「生活禪」與「禪生活」,旨在說明二者具有「不同、不異的關係」。我們所推動的是「生活禪」,至於「禪生活」,那是修「生活禪」的結果。「生活禪」是「禪生活」之因,二者為因果關係。

實現「生活禪」,就法師們來說弘化工作忙碌,不一定行有餘力;對居士們來說,有家庭、社會責任,更難得心應手。所以聖嚴法師特別提出:「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四句「自在語」。只有在「心無罣礙」、「放下自在」的心態下,才能把生活禪的理想變成現實。

印度南部有一位宗教家賽.巴巴(Sai Baba),他說:「如你每天能禱告十分鐘,即可得到一生的平安;即使你認為禱告是徒然的事,對你也無損失。」對修生活禪的行者,也可作如是觀。

修生活禪,正如淨慧長老所說:「修在當下、悟在當下、證在當下、莊嚴國土在當下、利樂有情在當下。」然而,如何讓參加生活禪的修行者得到禪悅的利益?那才是最重要的事。至於是否需要很深的理論?如能得到禪悅,即使需要理論,那理論也成為方便法門了。

在近代華人世界中的出家法師在書畫上的成就,除弘一大師外,就是廣元長老了。他們兩人,又都是道風拂人的律師。就以整個華人書畫家來看,兩人也是不可多讓的大書畫家。

長老著有《中國書法概述》,從文字源流、書法演變,……到書法功用,可謂已淋漓盡致;再以草、楷、行、篆各體之執筆、姿勢、運腕、運筆之方法勾畫極詳。他特別介紹智永禪師及懷素的書學:智永名法極,號永禪師,會稽(今浙江省境)人,為王羲之第五子之後,大約生於梁武帝年間,卒於隋帝即位初年,壽高近百歲。張懷瓘《書斷》評智永:「半得右軍之肉,兼能諸體,於草最優。」米芾說:「智永臨集千字文,秀潤圓勁,八面具備,惟尚真楷見之,大小各自有分,智永有八面,已少鍾法。」長老說:「智永以前,草書體勢,紛紜不一,智永利用一千個不重複的字,寫下了八百本真草千字文。」

懷素姓錢字藏真,湖南零陵人,詩人錢起之姪,生於開元二十五年(737),卒於德宗貞元十六年(800),自幼入佛門,以蕉葉代紙練字,……性疏放不拘,醉後興狂,遇寺壁、里牆、衣帶、器皿,無不書之。趙孟頫評之:「懷素所以妙者,曾率意顛逸,千變萬化,終不離魏晉。」項元汴說:「懷素論書一帖,出規入矩,絕狂怪之行,要其合作處,若契二王,無一筆無來源。……苦筍一帖,其用筆婉麗,出規入矩,未有越於法度之外,昔人謂之狂僧,甚不解其藏正於綺,蘊真於草,會巧於樸,……若徒視形體,以點畫求之,豈能窺其精妙!」

長老說:「懷素兼其豁暢的性靈、通疏的氣慨、忠於學藝、不顧毀譽,將『師法自然』進而『以心為師』,……以書法藝術,帶進了另一超妙的境界—脫離了文字的實用性,而成為一種純藝術。正如素師自言,『得草書三昧』,此神通妙功,皆發自禪定,是草又有草也。」

對於當代大書畫家,長老獨推弘一大師,以「大師才華蓋世,自書法、繪畫、音樂、文藝乃至演劇、篆刻、皆卓然有獨到處。在大師諸藝事中相較,成就最高的,是他的書法;大師初期作品筆法跡近北魏,尚有機可循,中期由六朝、上進秦漢,眾美皆備;後期已是不食人間煙火,想求其妙處,已無跡可尋。因為有大師之人品,有大師之夙慧,大師之禪定功夫,才有大師如是清絕人間的書法」。

所以前中國書法學會理事長馬壽華先生所讚歎長老的書法,佛門僧人擅書法者代有其人,智永、懷素為佼佼者,但皆以行草名世,法師則能各體書法,不僅在光大「佛門;對中國書法藝術定能繼往開來,有大成就」。

《中國書法》雜誌主編劉正成,甚至將長者的書法成就列為中國僧侶書法史上第六位:「第一位北齊名僧安道一,第二位是智永,第三位是懷素,第四位是弘一,之後余以為當屬剛去世的趙樸老,如敢數書畫史第六家,放眼當今佛國,我覺得當屬四體皆能的臺灣高僧釋廣元法師。」但趙樸初老屬於佛門居士,論僧侶書畫家,長老應屬第五位。

當代書畫名家呂佛庭對長老讚道:「觀其所書,小篆圓勁,八分遂古,楷書雄渾,行書清逸,草書狂縱。師遵古而不泥古,遺貌而能取神,苟非質美氣完,才高功深,何至臻此?」

國畫大師張大千說:「其書畫深入三昧,達禪藝妙境,書畫含靈秀氣,非俗人所為。」

長老書畫代表作在二○○九年十月國立中正紀念堂管理處長曾坤地專門為他做《廣元長老八秩壽慶書畫展》出版有精美專輯,即可對照當代書畫大家對長老之讚譽絕非溢美之詞,長老的書法,楷、篆、行、草、金文無不備,晚年尤倡顏體,八秩晉六之高年,草書千字文一氣呵成,其草書兼具象形、篆體,有顏體之肉,亦有二王之鋒,綜能婉轉順勢;渾然天成。正是其禪機妙用之處。

其畫作兼具山水、花果、人物,其山水簡潔空靈,有似唐寅、傅濡之布局,間亦有連密險峻之筆,有嶺南乃師黃君璧之風格。但長老尤長於寫竹,輕軟稀疏、清新脫俗,迎風飄逸,正如其人,禪中畫竹,竹在禪境,讀之不禁神往。

長老受邀中外展出,譽滿海內外,作品多為書畫界收藏,長老自己亦收藏宋、元、明、清及現代名家的書畫,共五百餘件,其家鄉河南沈丘縣政府,已在中國槐園近郊設立「釋廣元藝術館」,占地數公頃極其優美。

長老一生,除以藝弘法外,在事功上也有大的成就;諸如創建「淨律寺」、成立佛教公墓、領導世界佛教華僧會,為大會主席團主席。又是世界佛教華僧會名譽會長,為顏真卿書法學會會長,臺灣國際美展評審等。

至於長老法緣所及,上至歷屆國家元首、黨政要員、書畫、文藝界的大老,各界菁英,均載於二○○九年所出版之《禪藝幻影》中,也可說是長老的「編年史」,足可範式後賢。長老在中國書法史上之所以有這麼大的成就,自然有一大事因緣:其俗名宋元如,一九二八年生於河南沈丘縣,其尊翁瑞宇亦為名書法家,幼承庭訓,家學淵源,少年時即享譽鄉里,一九四八年隨軍來臺,其服務的保安隊長官鑒其書法可觀,遂授予文書工作,時大陸法師來臺多被疑為有共諜之嫌,宋元如隨後任監管人員,對諸法師私下多予周濟方便,星雲法師亦名列其中。

當時來臺最負盛名的高僧就是慈航長老、白聖長老、李子寬居士等出面保證受嫌法師的清白。慈老德相莊嚴,有如彌勒菩薩,故多尊稱慈航長老為慈航菩薩。宋元如先翁之長官原是中將,皈依慈航出家,法名律航,隨後宋元如即皈依律航法師出家,時為一九五三年,常住汐止彌勒內院修學佛法,一九五四年其師公慈航菩薩圓寂,即發心守廬塔五年,讀經、習禪之餘,為師公整理遺稿出版,克盡孝思。

得暇,又重染書畫,時年二十七歲,原本已有深厚藝術修養,兼是名僧慈航菩薩之法孫,亦有乃師律航中將之號召,得向黨國元老趙恆惕、名家宗孝忱及當時中國書畫學會理事長馬壽華大師學畫竹,畫工各體,畫精金石,已為當時的書畫界所器重,又藉諸名師之推薦,於一九六二年秋,由黨國元老名家許世英、于右任、趙恆惕、王雲五、馬壽華等簽名發起「廣元法師在臺北中山堂舉行首次書法個展」;並由于右任題端,「廣元法師書法展」;王雲五特為撰專文推介。所以廣受書畫界好評;甚至蔣經國亦親送花籃致賀,時年僅三十五歲。

自此以後長老的道場,淨律寺及其在國內外的展出,不但冠蓋雲集,而且,也為文藝界所爭仰,長老素以「塵勞做佛事,結翰墨之法緣,方便接引有緣信眾」。以上種種「盛名流世」苟非「因滿」,何能「緣成」就如此臻上!

長老生活樸實無華、虛懷若谷、平易近人。在書畫界不僅是佛教的瑰寶,也是國之大師。所以國史館侯坤宏教授深感國史館感為長老立傳,本人曾數次陪同敦訪始獲得長老首肯。侯教授親擬採訪綱要,並推薦有編輯專業的李美寬居士協助長老,經二年編輯完成時,國史館待出版者已擁塞如龍門,為免耗費時日;實際上,因為長老此一鉅著,集有其書畫及收藏,依國史館之出版風格,亦不便因長老而改變,故轉請中華文史館出版。身為三寶弟子,教界末學,能見此勝緣,與有榮焉,敬以為序。

最後,志不得已,而向讀者諸賢告罪者:志曾云,「平生亂塗鴉,老來悔後遲」,志曾再三請罪,末獲長老見諒,以老來塗鴉之稚筆,為當代高僧大書法家,敬題本書書名,實感愧汗顏不已也。

李志夫序於臺灣金山寄廬
二○一五年六月十六日
時年虛度八秩又七

敬悼曉雲上人

學社導師,率外教學,隨緣教化,助我留印,
沐浴春風,點滴師恩在心頭。
大崙開山,辦佛學園,創立華梵,清諒藝展,
力倡覺學,愧對師恩未追隨。

敬悼印順長老

一生深入三藏,為教界大師、是學界導師,
中土比丘最先獲博士學位;
首在高等學府傳道授業;會通梵漢典籍異同,
最是孤明先發;都是空前第一人。

有幸受業師門,是三寶弟子,入學界末學,
臺灣學生首先去印度研究;
後留院校濫充教席;聯合學教宿老僧俗,
歡喜共慶光壽;滿懷感愧為門生。

敬悼聖嚴法師

四十年的仰止,懿德懿行;纓珞閉關;采薇文彩;
醒世棒喝;自在語箴言;法鼓山開山;揭三大教育;
創立世界佛教學園;四大環保活動;創心六倫學說;
聯合全世界宗教家,拯救地球人心,
淨化寰宇,享譽國際、創立法鼓宗風長注。

三十年的追隨,亦師亦友;負笈日印;歸用所學;
華岡佛學;中華佛研所;數位化佛典;設四大學校;
歷經人文文理學院;四大語文教學;培養國際人才;
協同兩岸佛教學者,復興中華佛學,
首在教育,多有未逮,愧對重託有負隆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