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嚴法師年譜】

百萬言濃縮一生 一生事說法一座

《聖嚴法師七十年譜》、《聖嚴法師年譜》編者林其賢,
在編纂過程中如何蒐集資料、拿捏取捨?
背後的琢磨思量萬千,
透過提問,編者字字懇切應答,
讓人感受到那份用心與感懷,
完成年譜,也圓滿了願心。

■ 林其賢(《聖嚴法師年譜》編者)

《聖嚴法師年譜》編著完成,法鼓文化果賢法師匯來問題幾則,要我說說二十餘年編著始末;又替讀者問此四巨冊該如何讀。我據此思索交代,作為對此番歷事的回顧與感謝。

:十多年前,編著《聖嚴法師七十年譜》的緣起?

:續寫年譜是聖嚴法師指派的任務,《聖嚴法師七十年譜》(以下稱《七十年譜》)則是我自己想做的功課。一開始,只是自己要了解研究,還沒有、也不需要獲得法師授權或同意。因此才會在中央圖書館,和溫天河兄搶讀早期佛教雜誌而相識。當時他為中華佛學研究所護法會編師父小傳而去蒐集資料,並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那是1989年以前的事。

當時接觸佛法已經十多年,感覺佛教對信眾缺少系統性的引導,倒不是深淺的問題,是深淺之間如何聯繫的問題。一般聽到的教說常是最基礎的方法和最高遠的境界,兩端之間缺乏踏階。

法師舉辦禪七,教法和當時流行以心理學、哲學談禪,或是明清以來叢林大德談公案的方式都不同。先是以數息法入手,然後再入話頭,結合漸次禪和南宗禪教法,有近程用功的下手處,也能接上長程用功的遠行方法。至於教理方面,法師有傳統寺院養成教育,也受過現代學術訓練。這些都和當時多數宗教師不同。於是起念想了解法師的成學經過,作為學習典範。

:2004年4月聖嚴法師的遺言,請您夫婦二位完成其一生的年譜,對此,您當時有何想法與計畫?

:《七十年譜》剛進行的時候,還沒有法鼓山。等完成後,法鼓山已經是名山,聖嚴法師也已經是名僧。我長年僻處臺灣最南端,鮮少北上,資料取得和溝通聯繫並不方便。所以2000年《七十年譜》出版後,就覺得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當時法鼓文化編《法鼓山年鑑》,每年都會有一篇「師父小傳」記述該年事蹟,我和惠芯寫了幾期,其間有幾年我們建議該請別人寫,好為年譜的續編預備人才。

2004年3月,師父來電說了幾件事,也談到年譜續寫的事。因為是很久以後的事,所以沒拒絕,反正還早,以後有機會再說吧。放下電話時心想:「怎麼會說寫到八十歲?前賢刊行年譜好像沒有每隔十年一修的,再修都該是百年後的事,師父不會不知道吧?」

等到下個月《法鼓》雜誌刊出「預立遺囑」,才覺得事情嚴重。雖然後來又刊出通告,說明是如實面對生死的教導,但總是讓人震驚,覺得師父在交代什麼。不到一年,2005年年初,師父南下高雄過訪朝元寺,我們陪同前往,師父又重提一次,又再說「編到八十歲」。不到兩個月,在開山前最忙的時候,師父住院開刀。從此不敢再提換人續編的事,交代什麼就做什麼。

:從聖嚴法師的七十年譜編到八十年譜,心境上有何不同?

:編《七十年譜》時,法師生命歷程主要是個人的修學成長,我的初心也是尋求修學的典範,所以比較是站在修學者的立場。編八十年譜時,法師已成大師,法鼓山家大業大,特別是國際弘化和從事世界和平工作的部分,這就不只是個人修學,而是組織經營與歷史定位的層次。文化研究有「圈內人」、「圈外人」的路線區別,年譜的撰作自然仍須回到客觀意識的判斷,但編撰年譜的前七十和最後十年,確實是有這兩種身分交錯的感覺。

:作為聖嚴法師學思的追隨者,與客觀的歷史學者,您如何定位「聖嚴法師」這位譜主?

:素來關注當代漢傳佛教的復興,怎麼樣才是正確的方向?怎麼樣才是恰當的作為?

復興不是眷戀前朝舊世,而是在現代化過程顯發佛教根本精神,既要保有佛教的本質,又要能肆應現代社會的世界悉檀。太虛大師提出「教理革命、教產改革、教制革命」,將「現實的人生化、組織的群眾化、證據的科學化」當作漢傳佛教復興,以及現代化的策略,法師正是朝這個方向前進。

「現實的人生化」,發展出人生佛教、人間佛教等方向,聖嚴法師承續而提出人間淨土。這一方向的基底是應和著現代化趨勢的世俗、理性而來,和明清以來佛教的山林性格有相當差異。法師提倡人間淨土以回應世界機宜,並系統地鋪排禪修教法以免於俗化,這是承接自太虛大師、東初老人、印順導師等現代佛教第一代、第二代大德教法,具體展現佛教入世而不被俗化的可能作為,並因此獲得學、政、企等各界的認同與敬重。把接力賽這一棒跑完交棒,漂亮地完成漢傳佛教現代化的階段性任務。

:編輯年譜雖力求客觀,面對浩瀚史料仍不免有個人主觀的取捨,《聖嚴法師年譜》有哪些遺珠之憾?

:和純粹宗教師、學者比較起來,聖嚴法師有龐大的事業體要定奪、決策,有龐大的人事要指揮、照顧,和各機關組織的來往頻繁,這些都關係到「佛法在世間」是否真能「不離世間覺」的具體作為。但由於資料量十分龐大,各基金會、事業體、僧團等也還有許多會議紀錄、公文書、私人函件等持續在整理。若都要照顧到,恐怕完編時間會無限延長,因此只能暫定範限先此出版。

另外,除了已經在〈後記〉裡提到的訪客名單、著述繫年,最可惜的是一些重要人物來不及訪談。例如基金會祕書長戚肩時將軍、執行祕書廖雲蓮女士……

傳述歷史人物,「做了」什麼事和「不做」什麼事(dos and don'ts)兩面都值得關注,但是「不做」特別難記述。如法師搭車時不坐後座、不希望文宣放法師和明星合影,這些口傳的原則也找不到適當的時間點收進來,非常可惜。

:除了逐年、逐條地看年譜,還可用什麼方式與角度來閱讀?

:紀傳、編年是歷代「正史」的主要體制,兩者各有優勝而可互補。紀傳能把散見各年的同性質事件串連起來,顯發眉目,見其精彩。編年則從時間流序中見其生活實況。例如,傳記可分別傳述規畫禪修,經營佛研所,乃至與政商學界互動……但一天之中,聖嚴法師是如何同時把這幾件事都照顧到,一個月之中又做到了什麼程度,這就只能從時間軸序的記錄中來呈現。

因此,若是對法師生平不太熟悉的讀者,建議可先從其自傳:《歸程》、《法源血源》、《學思歷程》、《美好的晚年》,或是從最簡略的小傳《聖嚴法師人間行履》,較長篇的《枯木開花》、《雪中足跡》先得眉目,然後再分段來讀年譜。和法師生命有過交會的人,就從交會那時往前溯、往後看;至於在法師逝世後才認識接觸的,則從目錄看起,分冊找相應有興趣的部分看。

重點是看「人」!不管是看法師這個人、看他做了哪些事、說了哪些話,看人事言行都要回到「人」自身在生活上對法的應用,則讀年譜不只是看一個人的故事,也是聽了法師一座說法。

(更多內容請見《人生》雜誌39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