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我的禪修歷程

我和師父的因緣很早,時間跨的很長,但實際上跟師父相處的時間並不多。

一九七八年,我受戒,在戒場第一次見到聖嚴師父,開堂和尚請他來為我們這些戒子開示一堂課。當時,我已經讀過不少他的著作,特別是在讀完《正信的佛教》,對師父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後來,出家的因緣到了,有一個護法送了我一本《戒律學綱要》,師父這本書很巧妙地在我要剃度時出現了。

受戒之後,我就來到台灣的佛光山,讀了一年多的書,也教了一學期的課。一九八○年,因為馬來西亞的佛學院缺老師,我的師父要我回去,在準備回去之前,我請藍吉富老師推薦我去一些道場參學。他介紹我去蓮因寺,淨空長老那邊我也去了一陣子,但時間都不長。不過,他特別強調聖嚴法師的禪七一定要去參加,印象中還是他幫我拿了報名表格。於是,我帶完最後一場佛光山的大專夏令營後,就跟星雲法師告假,到文化館打七。

我從那時候開始跟聖嚴師父學打坐。那一期有兩個禪七,我打完第一個後,跟師父要求打第二個,但是師父說:「不用啦,差不多一樣的!不過你可以留在道場,幫忙唱誦,做外護。」我梵唄唱得不好,每次我唱不出來的時候,師父就會接著幫我唱。除此之外,我還幫忙行堂、做早晚課跟處理一些瑣碎的事情。我可以聽開示,但不能進禪堂,所以我好羨慕那些可以進進出出的禪眾。

文化館一次只能容納三十個人打禪七,但是那一年報名禪七的人有上百位,因此師父又多開了兩個禪七,而且不僅讓我參加,還讓我從學員變成護七。

打完第一個七時,我很開心地跟師父說:「我回去之後要教靜坐。」師父沒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看到師父的反應,我心想大概不行,也就沒有再提了。打完四個七後,我在文化館與蓮音寺又住了一陣子,準備回馬來西亞前,聖嚴師父才說:「你回去可以教靜坐,但只能教初階。」

所以,我回到馬來西亞就開始教靜坐。除了去生活營教打坐,我在我的常住也開禪修課。一年後,我請求我的剃度恩師讓我閉關,這一閉就將近三年。閉關期間我主要是讀書,並持續與聖嚴師父書信往返。開始閉關前,我請求師父寫一幅字給我,師父寫了寄過來,並附上一封信,開頭第一句就是:「你強我所難。我不擅書法,也不擅寫偈頌。」我把字畫掛在關帳裡,現在這幅字已經送回來了,放在禪堂。

閉關期間,我與聖嚴師父和印順長老都有書信來往,但是與聖嚴師父的比較多,都是談論禪的問題。師父也寄《禪雜誌》給我,我收到雜誌時都很開心,覺得師父的開示很好。《禪雜誌》的內容是英文,雖然我的英文只有小學程度,靠著查字典,我把《禪雜誌》的一些文章翻譯出來,又翻譯了《佛心》的內容,師父將之出版了《佛心眾生心》。

我一九八四年出關,隔年來台灣和師父討論帶禪修的事,我想要用禪七的作息講《小止觀》和《六妙門》。和師父談過後,有一天,師父要我下午到他書房去,而且要披袈裟。那時,我還問他,要披漢傳的還是南傳的?師父說:「當然是漢傳的啊。」於是我就披著漢傳袈裟前去。

師父用信紙寫了一段字,叫我唸出來。我只唸了第一個字「高……」,第二個字就看不懂,唸不出來了,只好請師父幫我唸。師父唸完後把那張紙交給我,要我頂禮三拜。師父說,這個叫傳法,因為你要帶禪修了,要名正言順,所以要傳法。

這個信很珍貴,回去後我就把它框起來,收藏起來。

所以,我從一九八五年開始教禪修。我只與人家說是跟聖嚴師父學禪修,很少談傳法,因為我不知道傳法這件事的重要性是什麼,師父讓我教,我就教,師父說可以這樣帶,我就帶。師父教我禪法,我就跟著師父教的東西來教。

在文化館打七那時候,師父一個人包辦禪堂裡所有的活動,早上他可能比我們還早就進禪堂,從第一支香帶到最後一支香,包括運動、早課、禪坐,每天都在教新的東西。我們那時候打坐比較方便,穿短褂就進去了;師父則是穿短褂、披袈裟。

如果我們狀況很好,禪眾的力量凝聚了,師父就會開始講一些話,從師父的講話裡,我們可以感受到他的慈悲,他的能量和我們相應時,有些人會有反應,師父就會開始發揮,就是所謂的逼拶。打第一個七的時候我有反應,之後大懺的時候,師父說,「都是蒼蠅和蚊子,可能有一條狗咬到骨頭,但是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我們聽了都不知道師父在講什麼。

打第三個七的時候,師父在封堂開示時說,「這個七可能打出個把人。」那個七禪眾凝聚得最好,師父第一個晚上就開始罵我們,第二、三天的禪堂非常精彩,我們坐一支香就跑一次香,起來拜佛,一動起來,師父的逼拶就來了,大家哭成一片,但是我都不知道,因為我一個人在打坐。

有一次,大家都哭成一團,我還罵大家「在哭什麼」。想不到,最後是我哭得最大聲,還被人家抱了出去。師父逼拶完了之後來看我,跟我講了幾句話就走了。忽然,我感覺很不甘願,拍了一下桌子後就走出去,在拐一個彎的時候,我就知道怎麼一回事了。

我一進禪堂,走到師父面前,拍了自己的胸膛一下,對師父說了一句話,再向師父一拜,然後很感恩地抱住師父的腰。師父叫我拜佛,之後講了一些話,大家又哭成一團,我就走出來,不理了,去洗澡。師父再叫我進禪堂時就要我當護七。

我當護七的第四個七,師父講了許多好聽的故事,安慰、鼓勵禪眾,就沒有我之前講得這些了。所以我發現,師父是封堂那天就感應禪眾的整體力量,根據這個感應,師父便順著禪眾的進度運作和發揮,如果禪眾狀況非常好,師父就會非常直接,讓禪眾可以進入更好的狀況;若狀況一般,他就講很多故事和笑話,讓禪眾開心,至少可以學一些佛法回去。

整個九○年代我都沒到台灣來。那時,師父也非常忙,正要開始開山。直到後來我有因緣去美國,開始前兩年在紐約的莊嚴寺,人家告訴我聖嚴師父的象岡道場就在附近,但我始終沒有因緣去。

二○○一年,師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來馬來西亞,我到機場貴賓寺去迎接他。師父看到我第一句話就說,「你好過分,你來美國都沒有來見我。」所以,隔年我就去象岡打七,又續上因緣,那年是師父教默照禪開示的那屆。那個七打得很好,他說前面幾天在撒網,看看後面有沒有一條魚。結果,那一次有一條魚,那條魚是我在幫師父小參的時候發現的,我告訴師父,師父就親自跟他小參,就是果峻法師。

二○○三年,我跟師父打話頭七。那次師父一天開示三次,基本上話頭的方法講得非常完整,也是在那次,師父確立了念話頭、問話頭、參話頭、看話頭的四部曲,也做了開示,此後師父就很少再講了。之後我又和師父打了一兩次七。

二○○七年,我特地來到金山見師父。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法鼓山長什麼樣,也結了緣份,大家希望我回來帶禪修。所以,○八年,我便回來帶七,帶第一個七的時候,師父還來禪堂開示,開示時確定要我回來幫忙。從那時候起,每年我就盡量回來幫忙。

師父後來因為要招呼的事變多了,進禪堂的機會少了,但他的方法越教越清楚,因為他要完成他所傳承的禪的體系。早期他教的是很入門的方法,後來是默照和話頭分開教學,並建立系統。之後,他講很多祖師的語錄和著作,包括《六祖壇經》等禪宗經典。祖師的語錄和著作是他們的體驗,是禪思想的所依,師父解讀的過程就是講他自己的體驗和證悟。

這就是禪思想的建設,有方法,從初階進入到頓悟法門,也有思想的建設,這才是整體的禪法。方法是有觀念和思想所依的,而思想不只是文字和語言的表達,是體驗、是證悟。這非常重要。

師父所傳承的是宋代之後中國兩支主要禪修的方法,曹洞宗與臨濟宗,這兩個系統在師父身上完成整體的教學。我曾這麼說:「曹洞與臨濟匯流,話頭與默照同修」。雖然教學是分開的,但是是貫通的。因此,師父必須要立宗,建立新的體系。

很少祖師在生前立宗,但是師父必須完成這個工作。佛教裡的傳法,很多傳的是寺廟、法卷、任務的交代或工作。師父傳的是禪法,禪法是最重要的,因為這是心法,他身上傳承了兩個禪法的系統,要能傳下去,需要建立系統,弟子才會有明確的皈依,接下來就是我們要來延續這個工作。

我跟師父的因緣,時段很長,但是時間很短。親近師父的歷程,對我個人佛法的生命非常重要。我是因為竺摩法師感慨很少年輕人出家,觸動了我多年的心願,人家問我為什麼出家,我說是為了弘法,出家可以把這件事做得專業,我可以多讀些書、多寫些文章。但是,和師父學習了之後,我整個弘法的方向就轉為帶禪修。

師父給我的影響非常大,我也依師父的教學為中心。但是,師父也教我們,技巧要不斷地變,因為禪眾不斷在變,禪師也要不斷調整。每次帶禪修時,也是我學習的時候。

感恩透過這本書和大家結緣,祝福大家平安自在,法喜充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