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語真有意思——從內觀十日課說起

在禪修中禁語，少了犯口業的機率，
更清楚感受到身心的變化，
原來禁語真有意思，
回到日常更能保持覺察地說話、聽話與生活。

■ 夏瑞紅（作家）

健康養生法中，有一種叫「斷食」，辦法五花八門。看到古老的斷食蔚為時尚，我不禁暗想：禁語也很健康很養生，也值得大推吧？

但這是個愛熱鬧的年代，「嗆聲」、「爆料」當紅，男女老幼爭相「直播」，「禁語」會不會讓人聽來跟「纏足」差不多陳腐，又跟去荒郊孤墳「練功」差不多古怪呢？

禁語初體驗

我的禁語「初體驗」是在多年前第一次去參加葛印卡（Satya Narayan Goenka）傳承的內觀十日課。

在那之前，從書本及寺廟掛單經驗中，我已知禁語不是被師長拎去面壁不准說話那種懲罰，應是頗有道理的，不然怎麼古今中外不只宗教靈修，舉凡身心鍛鍊大多講究「禁語」、「靜默」，甚至在某些技藝創作和典禮儀式中，言語也被視為禁忌。不過，頭腦推理而知是一回事，親身體驗又是另一回事。

十日課規定完全禁語。所謂完全禁語指的是，不只在禪堂禁語，而是成天二十四小時處處都不許說話，也不許藉書寫或眼神、肢體動作和同學「溝通」，更別說用任何通訊方式與外界聯絡。

換句話說，除了「閉關」在內觀中心、把身體「隔離」之外，也透過完全禁語這戒律，使人從社會網路中斷然「下線」。

此規定據說讓不少人猶豫卻步，但對反正不擅言辭的我來說，正好不必每天和人「師兄師姊」地互相招呼打探，真是如釋重負又如魚得水。然而，第二日清晨四點起床，聽見自己打噴嚏時，我仍吃了一驚――出生以來這麼多年，我天天給這世界添加人語聲，居然到昨日才首度一整天安靜閉嘴？

禁語節省了交際應酬評議辯論的時間，自然也沒得「妄語、兩舌、惡口、綺語」，觸犯所謂「十惡業」的機率，一舉就杜絕40％；課程環境因而較可保持清靜和諧，學員也較能專心聆聽教導。這些好處自是想當然耳，十日下來我更發現，禁語實在真有意思。

禁語的發現

首先是，禁語方知心聲太喧囂。

初步禁語只是把話攔住、沒說出口而已，不代表沒了說話的衝動。眼角餘光瞥見同學舉止，心中各路評審急忙宣判：「這不如法」、「那必須糾正」、「此人氣質莊嚴、肯定有修」……耳朵聽著老師開示，心裡絮絮叨叨：「對對對就是這樣」、「但不是也有人說」、「既然如此為什麼」、「這樣講矛盾吧」、「又在說我嗎」……

平日任言語滔滔毫無遮攔，這下沒了出口，只能一波波回堵心頭，連自己聽了都覺無聊。原來，那些幾乎都是廢話，不說無妨課程，說了倒可能徒生障礙；想問的也多因自作聰明或庸人自擾。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工夫時機都不好，得到再好的答案也可能像瞎子摸象般誤會，等踏實進步了，也許到時問題已不成問題。

其次，禁語方覺感受好複雜。

喧囂心聲如亂麻糾結，句句都是線索，循線回溯或可追究來處。原來，我好偏執細節，只要看到人家做法不同，就難受如眼睛進砂，非吐不快。話多正因意見多，意見多使我胸口局促，沒意見的空白又令我害怕心慌。我也好質疑發問，質疑發問時頭頂微微溫熱，感覺滿不錯，隱約還有些自以為不同凡響的飄飄然。

話本是說給人聽的，自當設身處地為人說「潤澤語、柔軟語、悅意語、可樂聞語、聞者喜悅語、善入人心語、風雅典則語、多人愛樂語、多人悅樂語、身心踴悅語」，但我們平日所「出口」的，真是為別人而說嗎？或只是不得不宣泄變幻無常的滿溢的感受？還是只為了掩飾自己、捍衛自己、誇顯自己？

禁語卻反倒讓我們趁機聽聽自己都在說什麼，也看看向來堅持的那個「我」，究竟是哪些浮浮沉沉的感受泡沫拼裝而成的。

無聲勝有聲

禁語在十日課最後一天早上解除，大片寂靜瞬間破裂，整個中心隨即遭聲響海嘯淹沒。言語笑浪、手機鈴響，還有行走跑跳、門窗開關、物品取放等等噪音，串通合力對我轟投了課後第一顆「平等心」測試炸彈。

此外，同學們連日垂目端坐，個個儼然一尊尊菩薩，怎才開口配音、走出「默片」，就紛紛卸下角色「人設」，現形為滾滾紅塵裡的芸芸眾生？

是我休了長假的耳目一時未能全面復工？還是人一隨興說話，肢體動作也就不自覺粗率起來？

葛印卡老師說，閉關只好比住院就醫而已，維持健康的關鍵在日常生活，真正的禪修課也在日常生活。所以，光在禪修時禁語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在日常生活裡刻意練習。

說話輕易方便，因而我們無日無夜不斷脫口而出。都說什麼？據個人觀察經驗，半是錢財，半是議論不在場的他人。常聽說親友聚會精彩熱絡，但散會後卻備感空虛寂寞，不知是否正因為，時間都被無意識的話語塞滿了，以至無餘空隙給彼此如實地相處？

人間許多話語多屬冗贅，古聖先賢早有領悟：「吉人寡辭」、「人平不語、水平不流」、「愚妄人默不作聲也算是智慧」。真要說，頂好是精準三言兩語，一句到位，別像「蝦蟆蛙蠅日夜恆鳴、口乾舌檘」也不動聽，要學「時夜而鳴、天下振動」的晨雞，善於把握其言其時。

況且「大音希聲」，最深刻的體悟、最濃厚的情感都「難以言傳」，「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人們絡繹於言語之途，終極目的地無非是彼此在靜默中心心相印的無言大美之境。

（更多內容請見《人生》445期）

遇見不一樣的佛經

星座、心理測驗不只是現代人的專利，
早在佛經中就有記載，
另外，也可見到高僧的筆戰，
或是收集「往哲偈頌」而成的文集，
類似今日的小編精選，
這些不一樣的佛經，令人感覺原來佛經也很接地氣。

聖嚴法師的禪語精選，如詩般的禪境攝影，祈願人人平安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