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復蘇(宜興診所前院長)
我從臺灣大學醫學系畢業之後,一帆風順,三十七歲即擔任省立新竹醫院(現臺大醫院新竹分院)院長,卻在四十五歲時遭人誣陷貪汙瀆職,被檢察官具體起訴求刑十五年,院長的職位也遭撤職,意想不到的驚變,彷彿從雲端墜入深淵。
中箭落馬
災難的起因是檢驗科的一件採購案,我們的作法被檢調單位誤解為有意圖利廠商。當檢調單位開始調查時,我感到山雨欲來,有位朋友見我心情沉重,於是告訴我,地藏菩薩曾發願:「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並帶我到附近的地藏菩薩廟,相信連地獄眾生都願意度化的菩薩,一定也能為我伸張正義,消災解厄。
走進廟裡,地藏菩薩看起來很慈祥,我忍不住跪下來說:「我是院內所有決策的最高單位,我願承擔一切責任,希望不要傷及無辜,也不要因為這個事件而讓優秀的醫生都走光了,影響醫療水平,希望菩薩成全。」話一說完,我的眼淚就掉下來。
抬起頭,我覺得菩薩好像在微笑,我知道他聽到了,而且承諾了。臨走前,我請了一本《地藏菩薩本願經》回家,每天念誦。
幾日後的一個清晨,兩部調查局的九人座廂型車,靜悄悄駛入醫院院區,我佇立在行政大樓五樓的窗戶旁,眺望他們下車。五位調查局幹員衝入我的辦公室,展示搜索票後,當場把我的手機、記事簿、存摺予以查扣,在毫無預警下,我被押送到新竹調查站。偵訊的同時,我得知自己的臺北住家、私人用車、已脫手的房屋等都被搜索,這種抄家滅門式的搜查,目的是要把我徹底擊垮。
白天在新竹調查站偵訊後,晚上又被押送至臺北地檢署。檢察官完全不採信對我有利的證據,不到半小時,法槌立即敲下,送我冷冷的四個字:收押禁見。這個裁定改變了我終生的命運,也開啟了一百二十八天牢獄生活的惡夢!我坐上偵防車前,僅交代律師一句話:「煩請轉告我的太太,請她多多保重,等我出來!」
逆境中的希望
就這樣,我雙手上著手銬,進入土城看守所的大門。步入登記室後,全身被脫光檢查,完全不留一點尊嚴。
小小的牢房,我睡在中間位置,左邊是死刑犯,右邊是殺人嫌疑犯。我輾轉難眠,心裡的情緒起伏很大,陰暗牢房裡,我發現眼前牆上貼著三張菩薩的圖像,中間面對我的正是地藏菩薩。看著菩薩的面容,倍感親切熟悉,我才漸漸安睡。
隔日問獄友,他們說圖像是三個月前去隔壁房大掃除時拿回的,我心想:「原來地藏菩薩已經先來這裡等我了。」於是內心更放心許多,但十分盼望能夠念誦《地藏經》。後來,監獄主管從前門小窗丟進一大堆勵志書籍,最上面的那本竟然就是《地藏經》。不可思議,一切就像安排好的,我馬上拿起經書念誦,好似大海中出現浮木,趕緊抓住。
但幾星期後,檢察官以貪瀆圖利的罪名,對我正式起訴,這個惡訊如同重症病患被醫師宣判癌症末期,烏雲罩頂,看不到曙光。我是被陷害的,滿腔的委屈,沒有人相信,我拿出囤積的一百多顆鎮定安眠藥,想要輕生。
藥在手上,但心裡還有點猶豫,於是試著念誦〈滅定業真言〉:「唵 鉢囉末鄰陀寧娑婆訶」,腦海突然浮現太太及三個女兒的面孔,自我了斷的心念,漸漸地消去。我也才回想起入獄前在地藏菩薩像前發的願,只要不殃及無辜,院務能正常運作,我願承受所有痛苦。我想到地藏菩薩也是為了利益眾生,甘願到地獄,但願我的犧牲也能和菩薩一樣,帶著一顆奉獻的心,便能無怨無悔。
往後,我每天朝菩薩像虔誠地頂禮膜拜,早晚念誦《地藏經》,三餐飯前也持誦一百遍的〈滅定業真言〉。經中將地獄描繪得鉅細靡遺,頗有警惕世人與勸人改過向善的效果,於是我請獄友一起禮佛、持咒,這樣的例行儀式,成為我們三人心靈慰藉的最佳管道。這部經讓我相信,無論身處多麼險惡的環境,還是要樂於與他人分享,就算在世界最昏暗的角落,仍然閃爍著人性的關懷。
我在牢獄的日子,因為地藏信仰,雖然遭逢凶險,但總有雙無形的大手,默默保護我的安全。第一百二十八天,我交保出獄,只是,原本的世界已風雲變色,每個人看到我如同瘟疫,我頂著院長的資歷,卻數度找不到工作。我依靠每天念誦《地藏經》,就像默默接受著各種如同電療與化療的折磨,伴我度過心靈的絕症。
(何筱淇採訪整理,更多內容請見《人生》44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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