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461期：安忍挫敗逆轉勝

出身歌仔戲世家的唐美雲，
生逢歌仔戲沒落的外台戲年代。
她承父願創立劇團，將歌仔戲從民間野台走進現代劇場，
踏出傳統路數，唱演出傳統戲曲新生命。
一路走來看似幸運，其實充滿艱辛。

■ 釋演曉

鑼鼓乍響，布幕緩緩升起。舞台上的唐美雲忽男忽女，時而古意時而現代，扮僧扮仙也扮卓別林……都說人生如戲，唐美雲的生命亦復如是。

出身歌仔戲世家的她，父親是臺灣歌仔戲史上知名的「戲狀元」蔣武童，曾經叱吒1920到60年的歌仔戲黃金年代；母親唐冰森專攻小生，藝名「唐艷秋」。父母婚後組了「寶安歌劇團」，卻已是歌仔戲沒落的70年代。蔣武童一手苦撐的劇團，不得不走向迎神賽會時的應景野台戲班，就連八個兒女也相繼送養五個。

排行老么的唐美雲本姓蔣，因為「抽豬母稅」，改從母姓「唐」。自小跟著父母隨戲班東遷西徙，她曾經與母親趕夜車跑廟會時，見同行演員在未開的廟門前拿出棉被草蓆席地而睡，這一幕讓年幼的她無比心酸。她喜歡看戲卻不想學戲，夢想當歌星賺錢，帶父母親環遊世界。

扮仙作戲的戲班生活

十五歲那年，有一次團裡缺人手，母親告訴她，只要上台幫忙跑跑龍套、湊足「扮仙」人數，下了戲就買雙繡花鞋當作獎勵。未曾學過戲的唐美雲，就在母親半哄半騙下，首度登上舞台，卻是一次慘痛的經驗。

那天，午場結束後，分派晚戲角色，獨缺「二路小旦」（女配角），眾人又將腦筋動到她身上。於是母親臨時幫她惡補兩人對唱的「都馬調」，還安慰她說，只要把四段歌詞唱完，和她搭戲的學姊就會接手唱完整段戲。上台後，唐美雲盡責地完成任務，沒想到對戲的學姊只唱了一段又把場丟回給她，台上音樂持續演奏卻沒人接唱，她看向打鼓佬（武場）和拉二胡（文場）的老師，見他們正抿嘴偷笑，台下觀眾眾目睽睽盯著她……「當時如果戲台有洞，我早就一頭鑽進去了。」唐美雲說，幸虧是母親在布幕後面代唱「救場」，總算把戲給唱完了。

這次的窘迫經驗讓唐美雲一度很排斥歌仔戲，也表明不再演戲。然而，現實情況是戲班永遠缺人，她只能邊演邊學，尤其是搭團演出時，對方總會因「你爸爸是蔣武童」，指派重要角色給她，讓她更想逃離戲班。

台上三分鐘 台下十年功

雖然排斥歌仔戲，唐美雲卻能唱全本黃梅調，在一次臺灣歌仔戲界各戲班菁英組團到東南亞大會演，由於當地華人喜歡聽黃梅調，父親幫她爭取到「幕後代唱」。她坐在劇院，看著舞台上菁英演員同台飆戲，讓人大呼過癮；國外的劇場舞台類似臺灣早期的「內台戲」，布景、燈光、音響、服飾都相當講究，這次經驗讓唐美雲徹底對歌仔戲改觀：「原來當年的內台戲是這樣演的，我終於見識到父親口中內台戲的精緻與講究。」

回國之後，她鄭重地告訴父親：「我要學戲！」決心把歌仔戲當職業，從頭學起。她憶起第一次上台挫敗時，父親安慰並帶有期許的一番話：「一個好演員的培育跟培養，過程的努力是必須的。舞台上的表現，並非你準備好就好。在同一場戲的演出，不只自己做足功課，還要有能力幫助對手的演員，並將突發狀況化為無形，讓觀眾看不出破綻，這才是一位優秀演員所具備的。」

從此她隨母親和戲班的文場老師柯木水學習唱唸，蔣武童親自指導身段，丁字步、馬步、跨步、倒步……為了訓練她雙眼的「定力」，蔣武童點起蠟燭，要她瞪眼專注燭火，還常帶她到關渡一帶看鳥，眼珠隨飛鳥轉動，讓眼神靈巧有神采，就是舞臺上的「看山如山在，看水如水流」。

由於子女對父母往往有依賴心，歌仔戲界有一個不成文規定：「父不教子。」唯有嚴師才能出高徒，因此蔣武童讓唐美雲拜在海光劇校京劇名師張慧川門下學戲。張老師要求唐美雲從頭學起，拉筋、劈腿、拿頂、蹲馬步，並依照京劇學戲課程學身段練功夫。這對於起步已嫌晚，筋骨早不似七、八歲孩童柔軟的唐美雲來說，可說是嘗盡苦頭。每次練功結束，身上總留下青一塊紫一塊的淤痕。「當時學戲、演戲、看戲三管齊下，學到的技藝我馬上會運用在演出的身段上。」唐美雲說，全靠內心一股強烈學習、堅持到底不退卻的信念，來戰勝身體各種疼痛之苦。

從「腹內」空空到「演活戲」

早期歌仔戲無固定劇本，戲班都有「講戲仙仔」（現稱導演）說戲，只講大綱、場次，至於劇情的唸白、唱詞全靠演員即興發揮，也就是資深演員所說的「腹內」。導演說戲10分鐘，演員卻得演完兩個小時，憑藉的就是長期累積的經驗和平日所記所學，這種即興演出稱做「演活戲」。

這種高難度的表演方式，剛開始著實讓唐美雲痛苦不堪，為了充實「腹內」，她找出父親戲箱裡的故事書、劇本，大量閱讀古典章回小說、背誦詩句、看遍各戲文故事，吸取身經百戰的前輩的唱唸功夫，全心全意地學戲，連作夢也會大喊「眾卿平身！」當初那個站在台上不知所措，無法接唱的小女孩，在後來的歌仔戲界已經唱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打下厚實基礎，甚至國際劇場大師羅伯．威爾森也找上門合作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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