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師身影
阿斗隨師遊天下4

籌備了一年半，前後拍攝了年餘；就在聖嚴師父圓寂兩週年的此刻，以師父海外弘法為主軸的《他的身影》影集，在播出一季（十三集）後，訂於二月初告一段落。
回首這一年多，再次走過師父的來時路，感動多過感傷，歡喜多過悲悽。在旅行移動的時空切換之中，我一再告誡自己，尋找師父的身影並不見得要輔以低落的心情、悲切的眼瞳來行事；相反的，我應該是以感恩、還願、和敬、喜悅的心境與態度，來重新還原這一系列的珍貴史實。
不過，我畢竟還是凡夫俗子。在紐約東初禪寺二樓的禪堂、地下一樓的齋堂，以及一樓狹長的大殿裡，只要一回頭，我似乎就會與師父撞個滿懷。在象岡道場的小參室裡，那幅師父手書的墨寶〈空中鳥跡〉下方的蒲團上，只要我瞇著眼睛仔細一看，師父不正在那兒閉目打坐？

鼎公的身影
不要說是「睹物思人」了！就算是在一些特定對象的身上，我彷彿也隨時可以看到師父的身影。
王鼎鈞先生就是代表人物之一。
從二○○九年的十月開始，到二○一○年的深秋為止，在這一年當中，我去了紐約四次；沒想到的是，我每見過鼎公一次，就感受對他的牽掛已然愈來愈深。事實上，我是在二○○六年，師父最後一次返回紐約時，才首度近距離地見到這位華人文壇的巨擘。
二○○九年，初次為了《他的身影》節目採訪鼎公的那天，紐約的氣溫驟降，我只在街上錄了一小段開場白，冷冽的寒風就吹得我頭痛如針扎。年已八十五的鼎公染有微恙，卻在看完病後直接來到東初禪寺。心細如髮的他，居然堅持要等到我們吃過午飯之後再來錄影；而他可以早早回家休息的，可是他沒有，就在二樓禪堂等候著。
錄影時，他不說贅話；但每在沉吟後開口，都讓我的五臟六腑觸動到熱血沸騰。尤其是他比喻聖嚴師父，說道：「如果師父是海，師父就是不起波浪的海……。」我剎那間像是被武功高強的高人定住了穴道；氣，提在胸口，好久無法釋放；因為，這句話需要整個人的心力去參！去想啊！怎能浪費力氣去呼吸呢？
令我訝異的還在後面。錄影工作結束後，他主動邀請我們，第二天到他家去吃飯。我的立即反應是：「他的身體無恙？他的精力足夠應付我們嗎？」
我隨即明白了，他不是客氣，他是真心將我們當成了子姪，他是師父的知交啊！
就從那一次開始，我不知不覺地將對師父的思念投射在他身上了。我恍然認為，他不只是師父的知交而已，他就像是師父的兄弟，像是我的叔伯，我們不但有血緣的關係，我們還有共同的家訓與信念：「直心與慈悲」。

一樣的身教
二○一○年三月重返紐約補拍《他的身影》，我已被賦予更重要的責任，要身兼節目的主持人。就在行前，我接到通知，鼎公要親自出馬，為《他的身影》節目開記者會。鼎公認為，這是關於聖嚴師父的節目，他交代一群能幹的紐約媒體人，要讓更多的美國華人正視此事，這是大家的責任。果不其然，鼎公的號召力果然不一般，《他的身影》攝製團隊不但在華埠受到重視，連我們在街上拍攝都受到店家的禮遇。
回到臺北後，我如飢如渴地一口氣讀完了鼎公的人生四部曲回憶錄。我依稀記起，師父曾在二○○六年最後一次見到鼎公時說過一句話，師父說：「像他們這一輩能夠走過大時代離亂的人都很不容易啊！」也因為這段時日的苦讀，我更是被鼎公的瑰麗文采，以及高尚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二○一○年的五月，《他的身影》在紐約舉行首映，鼎公如大家長一般地出來站台，他對節目的讚美與褒譽，使得現場掌聲一片。而後，他偷偷地把我拉到一邊，非常小聲地對節目片尾的一些影像提出他的建議。他說，瑕不掩瑜，那只是他個人對我們使用師父畫面的不同解讀罷了。他拍著我的肩膀，不斷地鼓勵我、嘉勉我；而我，本來跟自己商量好的，絕不掉眼淚，就在此時，卻再也無法忍住。
沒有例外，他事後仍然堅持要我與攝影師阿良到他府上作客。桌上一樣由王師母料理了大盤、小盤的素菜，而且樣樣可口。
二○一○年的一○月，我再次前往紐約做《他的身影》的第四次補拍。
鼎公聽說了我的行程，早早就發給我e-mail，詢問我正確的抵達日期。我答應他，只要落地就會與他聯絡。
可想而知的，鼎公在我去電的第二天中午，又在家中準備了佳餚，當然一樣也有王師母最廣為人知的好手藝—素粽子。
每次聚會，無論是白天或是黑夜，一到送客時，鼎公總要親自開門，並且殷殷相送到門前的小徑路口；他畏寒氣，總會戴起一頂質樸的帽子，他揮動著手，是在道別，也像是在念著：「有空再來。」這種謙謙君子的行誼，只有在老一輩長者的身上看得到，而師父不也是這樣的身教嗎？

記得把佛法帶回去
仁俊長老亦然。
二○一○年，我四次前往紐約，也去探望了老法師四次，老法師因此記得了我。
其中一次，我帶了一點禮物去看這位年已九十有餘的老法師。老法師居然捏著我的耳朵道：「以後不要再帶東西來了，只要記得把佛法帶回去就可以了！」然後連續說了三次：「記得了吧？記得了吧？記得了吧？」現場的人都跟著笑了起來，而我，卻在瞬間被電到一樣，我在想，我真是何德何能啊？居然有如此大的福報受到老法師如此真切的叮嚀？他捏我的耳朵，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手指傳來任何的力度，倒像是麵粉糰一般地柔軟舒服。
爾後，一位菩薩跑過來，以羨慕的口吻向我說：「你真有福報，能得到老法師如此珍貴的加持，如此一來，老法師讓你消了多少業你知道嗎？」
我先是搖頭，而後又急忙點頭。說實在的，我不知道我的業障是否因老法師的這一個動作而剝落紛飛；但我知道，曾經是師父在上海佛學院的師長，仁俊長老會單獨對我如此教誨，必然是有他深切的期盼與祝福的。如果我無法將《他的身影》節目做好，無法在日後的人生道路上做個用功的佛門弟子，那麼，我不但辜負了仁俊長老，同樣也對不起師父十多年來示現的身教與言教。

他的身影常駐心中
時間過得真快！無論是眼淚或是歡笑，總會在時間的沙漏中逐一消失。不過，對於師父的思念，經過這一年的反覆起滅，我彷彿走上了一條與過去迥然不同的道路。
以往，一些不如己意的人與事若發生了，我立刻會被激怒到口出怨言，甚或不平靜地失眠、瞋恨，久久無法自拔。這一年，沒有了師父的陪伴，偏偏又要去尋找老人家的每一寸步履，我終於開始用心去體會師父留下來的各種身影。
那是一種提醒，一種囑咐。也許這只是一個起步，但是我知道，我只能藉此才能延展我對師父的思念。
日後，我已無須再去尋找師父的身影了，因為，他已在心中，而且恆久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