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407期：當佛陀遇到神鬼

在公車上，看到老太太要不要讓座？
這是《愚行錄》的開場，也是人性展露的開端……
自以為的善意與自大的惡行，
其實都是愚癡的造作，
人卻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文／李鴻文　圖／絕色國際提供

環顧人類文明發展史，有權有勢者為了追求幸福和利益，而設立各種有形、無形的階級制度，宛如高牆聳立，表面上是維護社會秩序，實則阻斷他人跨越階級藩籬，追求晉陞的機會，以利長久鞏固自身的權益。

人類愚行百科

《愚行錄》改編自貫井德郎的推理小說，描繪一群優異的年輕男女，個個天資聰穎，考上頂尖大學，乍看已是「人生勝利組」，前途一片光明。然而，講究禮教文化的日本社會，偏偏各種位階，壁壘分明。即使在大學校園內，亦有階級小圈圈，高中直升的內部生總是高高在上，從外面高中考進的外部生很難越雷池一步。因此，他們為了跨越種種有形、無形的位階，出人頭地，無不處心積慮，相互拉攏與踩踏，以致全片黑影幢幢、迷霧遍布。

愚行即愚癡的行為，愚癡乃佛法所說的「貪瞋癡」三毒之一，泛指無明、沒有智慧；也因為無明的愚行，引起貪與瞋的連鎖效應。《愚行錄》顧名思義，意在檢視自稱萬物之靈的人類，言行舉止究竟有多無知、多愚不可及，進而引起的因果效應。因此，《愚行錄》亦可視為「人類愚行百科」，諷刺意味既鮮明又令人沉痛。

本片有個漂亮的開場，陰濕的下雨天，擁擠的公車上，妻夫木聰飾演的年輕記者田中武志，被一位自以為正義的中年男子要求讓座給老婦人，疲累的他極不情願地起身，然後以跛腳之姿踉蹌而行，甚至跌了一跤，慌張地下車。此時，叫他讓座的中年人頗為尷尬，只好轉過頭去，視而不見。等公車開走，田中立即正常行走，原來他並非肢障者。短短一場戲，將人性的善與惡，自以為是，甚至偽善、表裡不一等相關議題，不僅翻轉得精彩，也揭示所謂的「眼見為憑」，可能並非真相，因為事實永遠超乎想像。

一場優越感的競賽

《愚行錄》藉由田中武志的視角切入，兵分二路進行。於公，他身為八卦週刊記者，主動申請訪查一年前未破案的滅門血案；於私，他的妹妹光子（滿島光飾演）涉嫌虐兒案件，身陷囹圄。因此，他的臉色始終陰鬱，怎樣也開朗不起來。

滅門血案的男女主人翁--田向和夏原，是人人稱羨的「人生勝利組」，他們的事業成功，家庭美滿，偏偏遭遇不測。田中一一訪問了他們的同學、同事及舊愛。幾位受訪者表面上是客觀的陳述，或是感性的回顧，實則都不自覺地流露出自以為是，甚至高人一等的心態。

從他們口中描述的友誼和情感，不分男女，似乎都建立在虛假的感情和利益關係上，一切以能幫助自己攀上枝頭為目的，情感薄弱且虛偽。而當他們在受訪中，不自覺地嘲笑別人的低下及可悲，凸顯自己的優越感時，殊不知自己也是一丘之貉，陷入同樣的遊戲規則，無法自拔，既玩弄別人，也被人玩弄，其實沒有人比較清高。

可恨之人的可憐之處

劇中的幾位女性角色，分屬不同的位階，但同樣工於心計，力爭上游。宮村淳子個性耿直，敢愛敢恨，得知男友劈腿，不惜與好友夏原撕破臉。長相甜美的夏原友季惠，個性溫柔婉約，最受男性內部生喜愛；但她笑裡藏刀，心機最深。稻村惠美是死者田向浩樹的舊愛，因她的父親是貿易公司負責人，浩樹便極力向她獻殷勤，渴望攀上枝頭變鳳凰，減少奮鬥三十年，可惜浩樹不忠，被她看破手腳。

田中一邊訪問這些滅門血案關係人，一邊到監獄探視精神有些異常的妹妹光子，律師建議他，讓妹妹去做精神檢測及治療，說不定有利於官司判決。於是光子向醫師訴說她不堪的過往，從小受父親的家暴，以及母親的遺棄，唯有與哥哥相依為命。因此，她拚命讀書，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希望藉此扭轉自己悲慘的命運。

因此，原本平行的兩條線，突然有了交集，且出現驚人的翻轉。長相甜美、溫柔婉約的夏原，竟是光子的閨密，單純的光子原以為夏原會帶著她往上爬，遠離悲苦的過去，朝向美好的未來，事實上，夏原卻只把她當成犧牲品，獻祭給那些豪門貴公子。

原本，「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但這群年輕人卻志不在此，不是彰顯人的性善，卻一再露出人的性惡，他們彼此利用、玩弄、嘲笑，然後不屑地丟棄。於是，光子一次一次被玩弄、丟棄，她也一次一次覺得無望、無助，在人性的欲海中幾乎滅頂……幸好，她還有哥哥相依為命，他們是汪洋中唯一支撐彼此的浮木。

借愚修智的啟示錄

片尾，出現同樣的場景，田中武志坐在公車上，身邊站著一位懷孕婦女，他看了看，立即起身讓座。同樣是讓座，一者被動、一者主動，其背後的意涵也大不相同。此時此刻，田中的動機是單純地出於善意，抑或想起妹妹那來不及長大的孩子，起了憐憫之心？全片陰鬱沉重的氛圍，至此彷彿見到一絲微光，也許「同理心」是救贖與療癒的開始。

《愚行錄》雖是導演石慶川的首部長片，手法卻犀利且沉穩，直白和象徵手法交叉運用，絲毫不見生澀。情節安排雖有些不合理之處，卻勇敢揭露人類的種種愚蠢行為，以及對日本階級社會的控訴，既沉痛又有力；加上幾位要角的出色演技，更增添本片的可看性。

佛法說，當人心迷闇，顛倒事理和因果，便是無知，也是愚癡。因此，觀賞《愚行錄》，如同翻閱人類愚行百科全書，頗有借愚修智，惕勵自己的作用，若能從中覺察三毒，遠離顛倒夢想，方能回歸清淨的本來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