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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的力量

心念的力量

作者:大衛.米奇(David Michie)

出版社:商周出版

出版日期:2017年03月04日

語言:繁體中文

規格:平裝 / 288頁 / 21 x 14 cm / 單色印刷

商品編號:1150260691

ISBN:9789864771769

定價:NT$320

會員價:NT$272 (85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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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采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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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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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你又有多少念頭肯讓別人看見?如果真讓人看見了,你還會有朋友嗎?啊?請告訴我。

來訪嘉賓:廚房女神春喜太太。

靜坐(冥想)。

「可是,我真的還有希望嗎?」春喜太太問道,「我的心那麼狂野?」

達賴喇嘛說道:「唯有當我們承認自己有問題,我們才能就這個問題來做點什麼。妳現在已經有了『心念根本無法控制』這種初步的體會……壓力並不是從『外界』而來。壓力主要是從我們自己的『心念』而來。」

******

是偶然間的好奇心啟動了這一切。有一條流浪狗在我們一樓門口的地墊上睡了一晚。翌日上午我要出門時,還停下腳步仔細嗅了嗅他留下的刺鼻氣味,試圖要辨認出狗的品種。後來,要回到裡面去的時候,我再次停下腳步。

一會兒之後,我便在達賴喇嘛的一樓辦公室窗台上歇息。這是我一向喜愛的角落,特別是因為這裡是個理想的制高點,可以用最少的力氣達到最全面的監控效果。單純的與尊者處在同一個房間裡,是你所能擁有的最美好的感受。無論你說是他的「臨在」、他的「能量」,或他的「愛」都好;當你在他的身邊,你將不禁被一種永恆的、深刻的安適所感動,由衷感受到「安心踏實」——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在外在的表相之下,一切都是安好的。

回到剛說的那天上午,我才在窗台上安坐下來,迫切想要沉浸在達賴喇嘛周遭的慈悲氣場中,卻即刻感到全身一陣雞皮疙瘩。我馬上轉過頭來,瘋了似地大舔特舔。但,只是癢得更厲害了!我又抓又撓,甚至開始啃自己肚子和背部的皮膚。我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受。就好像我全身已被某種隱形軍團圍攻占領一般。

尊者從書桌前抬起頭來,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過了一會兒,那股癢勁兒突然停止,就像它突然爆發那樣。難道這全都只是我的想像而已?難道是源自於某種「誰知道哪兒來的」業力突然的反常逆襲?

同一日稍晚,我又一次外出返家後,再度受到攻擊。那種突如其來的痛感太強烈了,暫歇於行政助理辦公室檔案櫃上的我都不禁跳了起來,跳落到地上時身體還抖動不已。我扭著身軀開始另一陣抽搐,激烈地舔咬背部。彷彿有幾百隻小小兵攻陷我的身體,爬滿我的皮膚,用他們又紅又燙的毒牙大口大口地咬我,啟動了全面攻擊。我一心只想著要驅離他們,根本不管他們是誰。

丹增——達賴喇嘛在政治外交事務方面的左右手——從他的辦公桌那邊看過來。他正在寫一封電子郵件給北歐某位著名的流行音樂偶像,寫到一半便驚訝地望著我。

「HHC?」他永遠一絲不苟,此刻喚我,用的是我的正式職稱「尊者貓」,His Holiness's Cat,「這樣可不像妳了!」

這樣子的確是不像我。當天晚上後來,加上持續一整夜更大規模、針扎似的刺痛、一陣陣的侵蝕感,因痛苦而扭曲身體的模樣也不像平時的我。我感覺自己快要神經錯亂了。

尊者翌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傳喚他的助理,「丹增,我們小雪獅好像不舒服。」

達賴喇嘛私下對我所用的親密暱稱通常會讓我滿心歡喜。但這次卻沒有。反而像是聽到出場訊號一樣,我弓起了背部,轉而與從自己的尾巴前段傳來的野蠻齧感進行一場混戰。

「她昨天也那樣做呢,」丹增說。他們兩人站著,觀察了我好一會兒,然後看向彼此的眼睛。他們異口同聲說出同樣的診斷結果:「跳蚤!」

丹增急忙命人送來滅蚤頸圈,顯然是打算用來套在我脖子上的。他向我保證說,這樣不只可以去除讓我痛苦不堪的病因,在可預見的未來也會防止跳蚤再次上身。

我好掙扎,試著設法吞忍剛才聽到的話。跳蚤?我?「達賴喇嘛的貓」也不能免於這類粗鄙骯髒的傳染病嗎?這世上還有比「被流浪狗傳染」這種事更大的侮辱嗎?

起初,我抗拒丹增的好意,不願公開展示我染上了傳染病;但是他把我抓得牢牢的,又一再地安撫我,這才將頸圈套上了我的脖子。接著,達賴喇嘛外出去視察一場重要的比丘考試,丹增便把我隔離在急救室裡。趁著尊者不在,他叫人來進行一次徹底的春季大掃除,連尊者的辦公室,還有所有我走過的走廊都清掃消毒了。

關於流浪狗的事終於真相大白。門口地墊送去檢驗後,果然驗出有大量的感染源,必須丟棄。也很快就換了一張美觀的新地墊——椰殼纖維材質,上面有短刺般的硬毛,四周有紅色圍邊。相關的安全細節也公告周知,要大家警覺有流浪狗出沒,若有流浪狗再次出現,就要送到寺廟那邊,然後再安置到願意收養的人家。

那時,這整起跳蚤事件看來已然告一段落。

然而,人生遠比那個更為複雜。雖然說,謝天謝地,我很快就擺脫了跳蚤,但是,他們的影響一直都在,以至於就算沒有特別原因,也無論白天或夜晚,只要一有空閒,我就會想像「跳蚤來了」這種事。原本在窗台上坐得好好的我,沉浸在靜思之中,卻會突然冒出一身的雞皮疙瘩。或者,都準備好要靜坐了,跳蚤大軍卻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闖入我的內心。我會想像在我的皮毛下面有好多害蟲從不同的方向爭先恐後地攻擊我,而我只能抽搐、抓撓。即使設法忍住了身體上的衝動反應,我的心念也會因為心神渙散而動盪不安。偶而在心平氣和的時候,我會嘗試自我安撫,告訴自己所受的創傷已經過去──可我就是無法忘記我親身體驗過的真實──也許我不會再感染跳蚤,但是仍會因為跳蚤而受苦。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發生一件事情,震驚了我們整個社區。我當時也在,是「內幕觀察員」。當時我怎麼也猜想不到,那件事對我的生命即將帶來直接的衝擊,而我也將無可避免地被捲入,參與其中。特別的是,那件事讓我知道,我們貓族並非唯一會「因跳蚤而受苦」的動物。

那件事情是在達賴喇嘛偶而舉辦的某次VIP餐會上發生的。梵蒂岡的高階代表團將前來拜會並用餐。在樓下廚房裡的春喜太太——達賴喇嘛的VIP主廚,一直不遺餘力地再三確認,希望尊者的客人們都能驚艷讚嘆。這三天以來,她一直不放鬆,因為過分講究每個最後的細節而苦惱著。她身為義大利人,似乎想要證明——無論羅馬最出色的餐廳可以做出怎樣的極致美食,在喜馬拉雅山這裡就算沒有超越,也能打成平手。

麵食餐點被撤下之後,有一小段歇息空檔,尊者與客人們愉快地交流著——尊者用的不只是言語,還有他的「臨在感」。在我的生活中,每一天都在目睹達賴喇嘛對訪客們帶來的影響,而且我不曾感到厭倦。今天,輪到梵蒂岡的訪客沐浴在永恆的安適感中。他們享受著這種感受時,我就待在一樓的窗台上,懷著愈來愈強烈的期待,等候我的午餐饗宴。

若有人問我,在尊勝寺的所有人當中,我最喜歡誰?——當然是除了達賴喇嘛之外囉——那麼,毫不遲疑地,我會說出春喜太太的名字。熱情洋溢、美豔華麗、在大廚房裡呼風喚雨的春喜太太自從第一眼看到我之後,便宣布我就是「有史以來最美生物」。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出現在廚房門口,她自會一舉將我抱起,接著就像是要擺放一件上好的明朝瓷器般,把我安置在廚櫃上,然後還會弄幾口香滑多汁的點心供我享受。當我對著一碟碎雞肝丁兒狼吞虎嚥,吃得津津有味、嘖嘖有聲時,她戴著假睫毛的琥珀色眼睛會一眨一眨,在我耳邊低聲說著花言巧語。

即使我不在她眼前,我也一直在她的心上。春喜太太或許正忙著為從美國白宮、捷克布拉格城堡,或巴西總統官邸黎明宮(Palacio da Alvorada)遠道而來的客人籌辦一頓精心準備的宴席,但是她從來沒有忘記我。餐車上除了令人口水直流的珍貴甜點之外,她總會確認還有一小碗給我的無乳糖牛奶,又或者——可能是一份難得的享受——「妳最真摯的」專為我準備的一大匙凝脂奶油。

特別是那一天,有義大利式焦糖蛋奶凍、提拉米蘇、德式烤果仁蛋糕等等一長串的餐後甜點列隊上桌。一如往常,尊者的貴賓們隨即報以感激的笑容。侍者們為每一位貴賓呈上甜點。用畢,侍者們一個個退去,只有侍者領班「達瓦」還在。我看向甜點餐車,竟然沒看到通常會給我的白色小塊乳脂乾酪。

我真的沒有被遺忘嗎?連這樣的事情都可能發生喔?

注意到此事的可不只我而已。我被剝奪了該有的享受,在一旁獨坐時,尊者當時正與客人密切討論聖方濟各.亞西西(St. Francis of Assisi),但他只稍稍一瞥,便盯著達瓦,然後看向我,又看向點心餐車。他不必親自開口。一會兒,達瓦便打開房門,低聲吩咐侍者快去張羅。

然而,很快就有別的事情占據了我的注意力——遠遠地傳來了救護車的鳴笛聲。而且,似乎正朝我們這裡呼嘯而來。

我兩耳指向前方,想要定位這一陣陣由遠而近的聲響。毫無疑問,救護車正朝著山上而來。當這輛閃著車燈的白色車體出現在尊勝寺入口處時,我站起身來。

丹增也是。餐桌上的對談因為鳴笛聲,再也無法進行下去,他欠身告退,走向窗前。我們兩個就這樣向外頭看了一會兒。救護車開進了大門,緩緩駛過前院。成群的比丘和觀光客都盯著這個喧嘩的移動幽靈,紛紛四散讓出路來。救護車開得愈近,警笛聲就愈強,聲音大到令人幾乎無法忍受。等到救護車開到我們這棟樓的前方,才突然安靜下來,從我們眼前消失。

隨即是一陣不安的靜默。餐桌上,人人都揚起眉毛,一副關切的神色。梵蒂岡代表團的幾位成員抬眼上看,在胸前畫十字。丹增回到座位上後,桌上的人們才慢慢回復對談。

我注視著樓下前院裡,如同平時一樣滿滿的人潮——紅袍比丘、揮舞著陽傘的旅行團領隊,還有穿著亮眼背心的引導員。有那麼一會兒我忘了剛剛午餐後那個令我費解的疏失;直到達瓦帶著乳脂乾酪來到我面前。他放在窗台上後,還對我行了一個大鞠躬禮。

******

不一會兒,梵蒂岡使節團開始與尊者道別。他們說未來要透過網路電話Skype聯繫之類的,同時,身著黑色長袍的他們便往外頭轉身離去。然後,達賴喇嘛自己一人站著,雙手在胸前合十,他低聲輕柔地唸著曼陀(Mantra,咒語)。那是我以前在幾個特殊場合見他做過的一個動作。我的本能告訴我有什麼重大事件正在發酵中。

傾刻之間,丹增便從走廊上急忙走回來。

「尊者,很遺憾要向您報告,春喜太太好像是心臟病發作了。」

我往上張望關注著——我有聽錯嗎?

尊者的臉上充滿了慈悲之情,這情懷也擴及整個空間。他的關切之情好像無法自持,似乎要往外流動,並觸動尊勝寺裡裡外外的每個生靈。

「救護車很快就來了,」丹增繼續說,「已經在送往醫院途中了。一有什麼消息,我會盡快向您報告的。」

達賴喇嘛點點頭。「謝謝你,」他輕輕說道,「但願她很快就能完全康復。」

丹增也在胸前雙手合十,然後便轉身離去。

******

接下來好幾天都是不尋常地鬱悶。關於春喜太太心臟病發的消息已傳遍尊勝寺裡裡外外。雖然她並不是每天都會來尊勝寺,但是她是員工當中最為有趣生動的一個。她那如火山爆發般的性情,就如同她慷慨的心量一樣出名。尊勝寺裡的人幾乎都品嘗過她高超的廚藝作品——即使只是定期為比丘們烤的餅乾也都超級美味的。

從醫院傳回的第一條正式訊息是確診為心臟病發。接下來則是要進行一連串的檢查,以便瞭解心臟受損的情況。接著,有一段時日沒有任何進一步關於春喜太太在醫院的消息。又過了幾天之後,春喜太太的女兒瑟琳娜打電話來向尊者報告最新情況。當時,他正在持誦曼陀(咒語),所以他打開電話的播音裝置,並讓念珠繼續在手指間滑動著。

瑟琳娜是在麥羅甘吉(McLeod Ganj,達蘭薩拉的西藏村)長大的,自從她會切紅蘿蔔開始,就在樓下廚房擔任助手。因為她的母親很早便成了寡婦,所以尊者在她的人生中扮演了一個父親般的角色,在她幼小時寵著她,在她漸漸成長的過程中也給予她父親般的愛與鼓勵。

雖然瑟琳娜成人後大多數時間都住在歐洲,先是學習主廚課程,後來也在好幾間著名的餐廳工作過,但她仍然保留了與達賴喇嘛的特殊連結。她對我似乎也是如此。自從我們相遇,瑟琳娜和我就成了最親密的好朋友。

她向尊者說明她母親已經出院。這次的心臟病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春喜太太不需要手術,身上也沒有哪裡疼痛。可是因為她患有高血壓,所以從現在起,每天都得吃藥。此外,醫生強烈建議她找個像「靜坐」之類的輔助方法來抒解壓力。

尊者立即自願要當春喜太太的靜坐老師——這項提議讓瑟琳娜很開心。「達賴喇嘛親自指導耶!」她大聲宣布。

「當然,也歡迎妳和她一起來,」尊者補充道。達賴喇嘛主動提出要幫忙,這絕非隨隨便便的提議。他說:「如果我們因壓力而受苦,如果我們缺乏心靈的平靜,靜坐就變得更為重要了。對於我們所有眾生都是這樣的。」

我在旁邊的一張扶手椅上,興致盎然地聆聽尊者談話。

「痛苦(Pain)是無可避免的,」達賴喇嘛繼續說道:「受苦(Suffering)則是自己選擇的。我們都必須忍受創傷和指責。重要的是,在那之後我們要如何繼續前進。我們要在內心帶著創傷及其因緣繼續下去嗎?或是我們可以找到一條出路,放下這些苦,不再讓自己受苦呢?」

這段話聽起來開始有些「與我有關」的意味。

「這就是『正念』能夠幫助我們的地方。」

當我轉過身看見尊者,這才發現原來他正直視著我。

******

我期盼著春喜太太和瑟琳娜在幾天之內就會出現在尊者面前。但是一個星期過去了,跟著又過了一個星期,她們卻沒有上門來。似乎有某種障礙存在。瑟琳娜應該不會忘了這回事吧?那春喜太太還可能會有什麼原因而不快來緊緊抓住這個機會,面見尊者?我自己的「跳蚤創傷後症候群」雖然沒辦法跟致命的心臟病相提並論,可也算是嚴重的精神性疾病,因著這種心中的苦惱,我急切渴望聽到達賴喇嘛的開釋。

結果,我得等上一個多月,才在某個午後看到春喜太太和瑟琳娜出現在尊勝寺的大門口。不一會兒,她們二位便被引導走進尊者的辦公室。通常他的訪客都會端莊地坐在他對面的扶手椅上,但是這兩位可不是尋常的訪客。她們是家人。春喜太太一瞧見坐在窗台上的我,便馬上走過來。

「噢,我的小甜心!」她用義大利語熱情招呼我。

我站起身來,把兩隻前爪往前伸展出去,來個華麗的顫動。她撫著我的脖子時,我感激地拱起背來。

「不過⋯⋯這是什麼啊?」

「跳蚤項圈,」尊者說。

「媽媽咪呀!我可憐的小寶貝!」她邊說著邊彎下身來,用她的臉磨蹭著我的頭部,「妳受了不少苦喔!我好想妳啊!」

「她也很想妳呢。」尊者站在他的椅子旁邊,微笑著看著這一切,「也想念妳樓下廚房的特色點心。」他輕輕笑著補充道。

「別擔心,那些她在咖啡館裡吃得可多了。」從尊者身旁傳來瑟琳娜用逗趣的語調說著。瑟琳娜是「喜馬拉雅.書.咖啡」的共同經理,那裡是我最常出沒的地方之一,很方便,離這兒不到十分鐘即可走到。

他們三人都就座之後,我便迫不及待地朝他們走去,希望沒有漏聽了什麼。

「親愛的春喜太太,來說說看,」尊者說著,同時伸出手握住春喜太太的手;無論是誰來訪,這是他的習慣。他深深地注視著她的雙眼說:「妳好嗎?」

春喜太太發覺自己置身於尊者慈悲的臨在氣場之中,突然間好像承受不了。她不知所措,感動到淚流滿面,趕忙從包包裡抽出一條手帕來。她一邊抽泣,一邊述說著之前突然發作的心臟病有多驚險。她又有多殷切地只是希望可以回到「正常生活」。然而,醫生卻告訴她不可能有這種事。她必須過的是另一種正常生活。如果想要管理好高血壓,並避免未來可能的心血管疾病,她必須改變原來的生活。

我從地毯這邊仔細研究起春喜太太的臉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這次沒有戴假睫毛,還是因為沒戴上她的「正字標記」——成串成串的手鐲——以前每當她移動手臂,手鐲便會大剌剌地叮噹作響。反正,在我看來,她似乎改變了。她的能量好像不再那麼充沛外放。她每次現身時,那種絕對無敵的氣勢也不見了。這是我所能記得的第一次,春喜太太看起來好脆弱。我走向她的座椅,一躍而上,坐到她的身邊,以溫柔的呼嚕嚕這種形式給予她踏實的感受。

「醫生還說我應該開始靜坐。很感激您願意教我怎麼做。」她邊說著,邊伸出手撫摸著我。

「對,我記得我和瑟琳娜提過這件事情,」尊者答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春喜太太轉頭看向瑟琳娜:「十天前嗎?」

「是一個月前。」

「一個月了。」達賴喇嘛用一種體貼的聲調確認道。

他不需要再多說些什麼了。隨著黃昏的微光逐漸暗淡,有個沒被問到的問題變得好大聲、好明顯,迫使著春喜太太自己做出回答,「我⋯⋯我沒能早點兒來見您⋯⋯是因為,那個⋯⋯」然後,她悲傷地搖著頭說:「我不確定我能不能靜坐⋯⋯」

或許她原本以為尊者會把她臭罵一頓的。從她說話的聲調很難辨別到底她是感到難為情,還是絕望?可是,達賴喇嘛臉上綻放出趣味盎然的神色,就好像她剛剛說的是一個極好玩的笑話一樣。在那一瞬間,無論房內原本有什麼緊張氣氛好像也就散去了。先是春喜太太,緊接著瑟琳娜也感染了達賴喇嘛的輕鬆態度,結果她們兩人也就能以歡喜心笑看春喜太太剛剛所說的話了。

「說說看,」——尊者說時,眼中似乎還閃現著趣味——「為什麼妳認為自己無法靜坐?」

「因為我試過!」春喜太太的聲音變大起來,「好幾次了。」

「然後呢?」

「我的『心』。」她迎向他的凝視,「根本無法控制。」

「很好啊!」他拍起手來,因為她對自己的觀察而輕輕笑著,「妳以前有注意過這一點嗎?」

「沒有。」她回答這問題時並沒有想很久。過了一會兒又說:「也不完全是這樣啦。畢竟我從來沒有嘗試像靜坐那樣地專注過。」

「那麼,妳已經發現了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達賴喇嘛說道:「唯有當我們承認自己有問題,我們才能就這個問題來做點什麼。妳現在已經有了『心念根本無法控制』這種初步的體會,親愛的春喜太太,妳看看,」他端詳著她,並說道:「當我們覺得壓力很大的時候,壓力源不只是我們所處的環境而已。一般說來,我們都認為我們身外的東西就是一切。外面的事物就是一切。我們認為如果我沒有這個問題,如果我沒有遇上這種情況,那麼,我就不會有壓力。可是,也有人處在更為艱困的情況,卻還是生活得很好。所以,壓力並不是從『外界』而來。壓力主要是從我們自己的『心念』而來。」

達賴喇嘛在座位上將身子往前傾。他所說的話也適用於我們所有眾生——不只是在講春喜太太而已。「我們練習靜坐的時候,就開始在覺察自己的心念了。而當我們更密切專注於自己的心念時,就慢慢能夠管理它了。」

「可是,我真的還有希望嗎?」春喜太太問道:「我的心那麼狂野?」

尊者認真地看著她,「一開始想要靜坐的時候,多半是什麼都想,就是沒能專注於所選擇的『冥想目標』。每個人都是這個樣子的。這很正常。」

我以前從未聽聞達賴喇嘛對一個初學者講得如此直率。但是,他所說的話令我們如釋重負。對,我並非唯一一個!春喜太太和我除了都喜愛美食之外,我們似乎還有一個重要的共同點——我們都患有「跳蚤創傷後症候群」。我們可能都想要享受靜坐的平和感,但是只要一坐下來,馬上就會出現抓撓、躁動這類行為。我們的冥想會被粗魯地打亂。不想要的念頭會長驅直入我們專注的內心,徹底摧毀我們的內在平靜。在這一點上,我們貓族很明顯地並不孤單。一談到靜坐,似乎人類也感染過跳蚤之類的。

「這一點對我們所有人來講都是一樣的,」達賴喇嘛繼續說道:「我們所有人都必須有個起點。妳從哪個起點開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妳會在哪裡結束。」

我們都靜靜地思考這些話,沒有人出聲。後來春喜太太開口了,她的聲音裡有柔柔的歉意,「我的心那麼糟糕,那您還願意教我靜坐嗎?」

「當然啊!」尊者的臉上亮了起來,「這就是我們一起在這裡的原因啊。」

達賴喇嘛的話裡所指的好像不只是我們齊聚在他的會客室而已;他好像也在暗示著一個更深遠的目的,一種潛在的連結。

「妳一直都這麼大方,為我們的貴賓準備很棒的餐點,」達賴喇嘛說這話時,雙手合十在胸前向春喜太太鞠躬致意,「或許,我可以在一些小地方回報妳的仁慈。」然後,他的臉色突然轉為嚴肅起來。但是,妳以後不可以再說『我的心那麼糟糕』這種話,因為這樣想是錯的。妳可能體驗過心念有很強的躁動感、很多讓人分心的事。但這些都是短暫的。念頭會升起、維持、消失。它們不是永久的。就像浮雲,無論它們是否占滿整個天空,也無論它們會在那裡待多久,最後都會消失。而在它們消失的時候,即使只是在『結束前一個念頭』和『開始下一個念頭』之間的極短空檔,妳也能夠瞥見自己的『心』。妳可以看見『心』的本來面目。妳的心、我的心、我們所有眾生的心都有相同的特質——完美的清澈、明朗、無限、寧靜……」

尊者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春喜太太的雙眼慢慢湧出淚水。尊者與人溝通時,用的不只是文字。他也傳達了話語中的含義,而且是以一種讓人可以美妙地感受到其中情感的方式。

春喜太太望向她的女兒,並注意到瑟琳娜的眼睛也充滿著淚水。

「當妳與自己的心同在,」他繼續說道:「妳將會慢慢發現妳原初的本性即為『純粹的大愛』、『純粹的大悲』。而這一切都始於『活在當下』,此時此地。」

我們靜默地同坐了一會兒。一陣陣向晚的微風吹進敞開的窗——那是剛剛從山上送下來的清新空氣,充滿松香。這徐徐微風似乎也正催促著誰許下什麼新的諾言呢。

達賴喇嘛說:「我想要給妳們一個挑戰。我希望妳們每一天都靜坐十分鐘,為期六週。這段時間結束後,我們可以來看看靜坐是否有一定的價值。若是如此⋯⋯」——他點了點頭——「若有帶來什麼變化,那我們才繼續下去。」他聳了聳肩,「如果沒有,那我們可以說『我試過了。』就這樣來做,可以嗎?」

「只要十分鐘?」瑟琳娜揚起雙眉。

「是的,這是剛開始。我們每一天只要能夠有一小段時間集中心神,這樣子所帶來的改變,可能會大到讓妳嚇一跳的。」

瑟琳娜點著頭,接受了尊者的挑戰。她望向她的母親——她雖然最初有點猶豫,後來也點了點頭。

在椅子上的我感受到達賴喇嘛、瑟琳娜,和春喜太太緊迫盯人的目光全落在我身上。

我仰起頭來,回應著眾人的關注。然後,「喵」了一下。

他們三人大笑。

「是『喵一下』的力量嗎?」春喜太太來撫摸我時,瑟琳娜提議道。

「的確,」尊者說道,輕輕笑著,「那是通往身心安適,並探索真實本性的大道。」

******

那天晚上,達賴喇嘛參加了廟裡的一節晚課。他回來時,月亮早已升起,在院落裡投下空靈的銀色光輝。

我一向喜愛月光,她總能將我再熟悉不過的場景幻化成奇境。若說白日屬於犬類,那麼我們貓族便是夜晚的產物。相對於犬類的「陽」性,我們貓族是「陰」性,是神祕與驚奇時光中的住民。就我本身而言,我最享受的事莫過於坐在沉思中的喜馬拉雅山群腳邊,他們冰封的山頂在星光下冷冷地熠熠生輝,而我則在夜色裡盡情遐想。

某個特別的夜晚,我注意到一股新奇迷人的香味乘風而來。不像是我以前知道的那些香味,它有某種力量,令我讚嘆不已。我的鼻孔抽動起來。我不禁懷疑香味的源頭是某一朵花,或某種植物之類的。但是,到底是從那裡飄過來的呢?為什麼我以前從來沒注意過呢?我仰起臉迎向晚風,我知道那是個值得進一步探究的謎。

但,不是現在。就在那時,尊者回到房內,見我坐在黑暗中。我想,他也嗅到了那一刻的神奇之處。於是,他沒有開燈,反而走向我,我面向開著的窗,坐看著燈火通明的廟宇。他在我身旁輕鬆坐下,我們倆就這樣並坐遠觀了好幾分鐘。

院子裡傳來比丘們的對話片段,他們正要從廟宇走回休息的寺院——那些方格窗紛紛點亮,閃爍著橘紅色光的地方。一陣涼爽的風吹進來,夜來香的氣味隨著風的線條打了個蝴蝶結——還混有剛剛那陣迷人的新香味。廟宇那邊的燈光則一盞接著一盞地熄滅了。一開始是屋頂,接著裝飾屋頂的吉祥物也突然地全暗了下來。然後,通往入口處的台階,以及色彩繁複的大門口傾刻間全變成黑白色調。

片刻之間,唯一還亮著的是廟宇前方的一枝金色蓮花——佛教徒對超然、不執著,和希望的象徵。她浮現在陰影之海漆黑一片的海面上。

「我的小雪獅,這個提醒很好,」達賴喇嘛低聲說道:「蓮花這種植物的生長條件並不好。她們的根部出自污泥,甚至是骯髒的沼澤。但是,她們超越了那樣的地方。她們的花朵非常美麗。有時候我們遇到問題時,也可以利用困難來開創出我們可能想都沒想過的新局面。我們可以把所受的苦難轉化為卓越成長的因緣。」

正如尊者所說過的其他話語一樣,其中大多都可以用不同的角度去理解。我知道他所說的不僅僅只是一般的觀察心得,當中還傳遞了一個深切的個人訊息——而且也不僅僅只是與我本身近來的挑戰有關,這同樣也關係到春喜太太所面臨的難題。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話指出了:這些挑戰驅策著我們前進的全新方向。於是,我不再堅稱感染跳蚤只帶給我遭蟲囓的不幸⋯⋯

我開始看得到:災難也可以成為個人成長的動力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