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位時代的祇樹給孤獨園

網站服務選單

會員服務選單

相關聯結

  • 聖嚴法師所有著作
  • 人生雜誌

您目前所在的位置:

商品圖片

蔬醒

作者:鄧美玲

出版社:有鹿文化

出版日期:2014年11月17日

語言:繁體中文

規格:平裝 / 224頁 / 單色印刷

商品編號:1150960161

ISBN:9789866281846

定價:NT$280

會員價:NT$238 (85折)

  • 接受海外運送
  • 接受7-11超商門市取貨
  • 接受新竹貨運貨到付款

精采書摘

< 回商品頁

卷三「陽光的滋味」

↑TOP
端午節還沒到,八十歲的老爸爸單就記得,該買蘿蔔乾了。

客家人包粽子,什麼都可以缺,就不能缺蘿蔔乾。少了蘿蔔乾這一味,不管裡頭包了什麼山珍海味,就不能算是客家粽。早年大家都窮,連香菇都算是極其罕見的珍貴食材,只要單一味蘿蔔乾略炒一炒,再將糯米用少許醬油拌過,加上從山上竹林裡撿來剛剛脫下的新鮮籜葉,就能包出香氣四溢的客家粽子。

客家粽還有個特色,就是有嚼勁。米不能軟,要Q,蘿蔔乾當然也要夠Q才行。這大概跟客家人肯吃苦、能耐勞的調性相符。信誼基金會張杏如女士曾有一次私下聊到從吃飯看個性。她說,根據她的觀察,老一輩吃過苦的人大概都愛吃口感較Q的米飯,嚼起來有滋味;未經世事磨練的年輕人,似乎偏愛「軟飯」。經我印證,大抵也是如此。

我常嘲笑現在市面上賣的蘿蔔乾濕濕軟軟的,沒香味,有其形,無其神,所以無法獨撐大局,讓配料簡單的食物夠香、夠好吃。粽子之外,客家碗粿、客家艾草糕,也是單靠一味蘿蔔乾,就有了「神」!

不過,現在的客家蘿蔔乾,似乎也沒記憶中那麼香了。不知是隔著時光長廊,每個記憶都刷上了美麗的光影,或是現在的土地品質、蘿蔔品種都不如從前。

早年農家珍惜地力,冬天二期稻作結束,田裡空著,很多人家就大把撒下蘿蔔或芥菜種子,任它自由生長。年裡蒸蘿蔔糕、做菜包都需要大量蘿蔔;年初一早上必備的長年菜,自家種的芥菜是主角。吃不完的新鮮蘿蔔和芥菜,就去曬蘿蔔乾、醃酸菜。酸菜吃不完,略曬一曬,還保有部分水分的,裝進回收再利用的玻璃瓶裡壓緊,再倒過來存放;瓶口在下、瓶底在上,好讓瓶內的水分流出,讓發酵產生的二氧化碳等氣體封住瓶子,繼續保持更好的發酵狀態。

所以客家話稱之為「覆菜」,後來普遍稱作「福菜」。這福菜跟燒苦瓜是絕配,福菜的鹹香,剛好可以引出苦瓜苦中微甘的滋味。或者拿來跟燙過的桂竹筍一起用慢火熬煮,都是非常下飯的簡易料理。

把半濕半乾的福菜繼續曬乾,那就是梅干菜。客家人不說「酸菜」和「梅干菜」,而說「鹹菜」、「鹹菜乾」。農曆新年走春,不論走到哪個客家村鎮,總會看見人家門前、路邊,一排排的鹹菜乾就晾在竹竿或牆頭上曝曬。那個時節,休耕的田野,各種野草剛抽出細如針尖的嫩芽,放眼看去,一片濛濛新綠,空氣中到處飄散著曬鹹菜乾的味道,把年節假日的氛圍烘托得剛剛好。

我母親做事講究,就連曬鹹菜也一點不馬虎,除了在開始曬之前,要把剛從大水缸裡撈起的酸菜仔細洗乾淨,她還有一道工序,就是把鹹菜頭切開攤平,以免到時乾燥程度不一,容易發黴。所以她曬出來的梅干菜很乾淨,烹煮前泡水,絕不會泡出一堆惱人的細沙子。最重要的是曬得夠乾,存放兩三年,經久不壞,而且越陳越香。

移居紐約的堂姊和姊夫,最愛的就是母親自製的這些菜乾。姊夫是廣東人,他早年從香港來台灣念師大美術系,後來在台灣安家落戶,又移民紐約,離鄉太久了,第一次在餐桌上吃到我帶給他的長豇豆乾時差點掉下淚來。他說那是故鄉陽光的滋味。他後來告訴我,因為太想念豆乾的滋味,有一年春天,他們在自家院子種了一畦豆子,再按我傳授的方法曬製豆乾,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無法得出那樣的滋味。

長豇豆乾,好像也是客家村獨有的。二○○○年左右,還在鼎盛時期的《中國時報》負責營運台北市徐州路市長官邸,在那裡開了很多名家課程,我的兩位恩師劉君祖先生、張良維先生,都是當時最受歡迎的名師之一。

那年歲末,《中國時報》在市長官邸宴請老師們,辦桌的總鋪師是客家人,席中就有一道菜是用客家豆乾燒的。兩位老師都說喜歡,我回家告訴母親,第二年春天,她就特地多種了兩畦豆子,先後採了三十幾斤,最後曬成三斤,要我拿去送給兩位老師。

我沒把其中的因由來歷告訴兩位老師,一片心意,在一念生起時就有了它自己的意義,最重要的是,一小片菜園,就像魔法師一樣,讓母親把心意變成事實;而那從無到有的整個過程,包括她汗濕浹背地澆灌、拔草、砍竹子、搭棚架,在炎炎夏日跟突如其來的午後雷陣雨賽跑、搶收攤在院子裡已經曬得半乾的豆子……。這一切,已經讓她得到無上的滿足了,其餘都是多出來的,有也好、無亦好。

曬豆乾是夏天的事,曬蘿蔔乾,則是農曆新年前後的工作。不曉得為什麼,我們村裡曬蘿蔔乾,不在寬敞的晒穀場,偏選在村外田間的祖先墳頭草地上。鋪上幾張破草席,把切片、醃好的蘿蔔均勻晾上,天氣好,連著曬幾天,香氣就會慢慢釋放出來。我記得我跟堂姊妹們最愛在那綠草地上打滾,要不就瞇著眼睛躺在一起做白日夢,再隨手拈一片蘿蔔乾放在嘴裡含著慢慢嚼。蘿蔔乾的香氣和冬天的暖陽,把四下裡的一切薰蒸得迷迷離離;山巒、田野、樹影、微風,彷彿跟身體融成了一體,遠處新埔街鎮的房舍屋頂就是夢之外的天邊。

那真是窮而不苦,美好而單純的歲月!那時候,班上同學有鞋子可穿的,頂多一兩個,便當盒裡面有蛋、有花生,就算是富貴人家,最多的就是蘿蔔乾或醬瓜。有了蘿蔔乾和醬瓜,正在長高抽長的孩子就可以多扒兩碗飯。

至於「老蘿蔔乾」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流行起來,我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只記得家裡年年都有剩下的一點點蘿蔔乾,嚴嚴實實地塞在玻璃瓶裡,東一瓶、西一瓶地擺在角落,不知不覺過了一、二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再想起打開時,早就變成黑色的,但香氣濃郁。

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用,直到朋友託我跟鄉間老農零零星星地收購,我才知道它已經成了養生保健的寶貝。略微沖洗,可以跟茶葉一樣泡著喝,或者搭配其他作料,變化成具備各種療效的藥膳。最有意思的是「三代同堂蘿蔔湯」,用新鮮蘿蔔和蘿蔔乾、老蘿蔔乾一起熬湯,不加任何調味料,湯色如濃茶,味則甘美清甜。

蘿蔔性寒,不宜多吃,但經陽光曬過,加上長時間的陳化發酵,它的寒性就轉化掉了,變成溫補的食材。客家人最擅長將過剩的食材用醃漬、曝曬保存,我從小就看著村裡的婆婆媽媽隨著不同的季節,醃了一缸一缸的寶貝放在屋簷下隨時取用,也不怕風吹雨打。太陽好的時候,就攤開來曬。倉廩充實,田裡還有四時供應的瓜果菜蔬,所以我們也從來不感覺匱乏。上一代女作家羅蘭女士描寫抗戰時期她一邊逃難一邊教書,有段時間長住在鄉村裡,也沒薪水,但只要土地還能耕作,就不愁餓肚子。

人要真在土地上生活過,跟土地有一定的連結,人心就比較安定。精神科醫師作家王浩威在一次華人心理學的研討會上說,農業社會,出外打拚的人混不下去了,留在家裡種地的兄弟多半會說:「那就回來吧!也不過多雙筷子罷!」可現在,自己兄弟在職場上走投無路時,家人頂多塞幾萬塊錢幫他應急,他已經沒有家可以投奔、依靠了!

跟土地切斷連結,我們就徹底切斷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