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環保經濟學

法鼓山果光法師最近所撰寫的《心靈環保經濟學》，提出了許多值得探討的觀點。基本上，作者是從佛教教義的出發點，對於經濟運作的邏輯與原則，提出主觀的分析與期待。一般讀者當能想像，從佛教教義切入的經濟分析，必然與傳統坊間的經濟學分析不同。個人沒有足夠的佛學素養去做斬釘截鐵地論斷；但是我認為這兩種經濟觀點最根本的差異，就是對經濟行為的目的，做了不同的假設。

傳統坊間經濟學假設人是在追求自利極大，其在消費者而言是追求效用滿足之極大，在廠商而言則是追求利潤銷售之極大。但是從佛教教義而言，理想的終極目的當然是寂滅涅槃，依此目的下所推演出來的經濟行為，自然會與傳統經濟學分析所強調的自利極大不同。

文獻上與這本書比較接近的論著，是2006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所寫的《社會型企業：解決人類最迫切需求的新資本主義》（Building Social Business: The New Kind of Capitalism that Serves Humanity’s Most Pressing Needs）。他在孟加拉等地推動微型無擔保貸款，協助當地貧窮人民能有小額金錢買種子、做編織，漸漸能脫離貧困與疾病之苦；微型貸款銀行，就是尤努斯所提倡的社會企業之一例。與果光法師一樣，尤努斯也並不反對市場運作的遊戲規則，而是對基本的個人目標做出不同的假設。我也曾經做過研究，分析尤努斯這種「社會企業」的作法與「善心資本主義者」如華倫‧巴菲特（Warren Buffett），究竟何者較能對貧困者的福祉提昇做出貢獻。這當然只是理論面的探索。在現實社會中，更大的限制是：恐怕絕大多數資本主義下的企業家，不會像巴菲特那樣願意簽下捐贈契約吧。

許多人也許會覺得，傳統經濟學中與佛學比較接近的概念，似乎是永續發展；但是這裡也有些誤解。傳統經濟學裡所謂的永續，指的是「下一代子孫的選項不應比我們這一代來得少」。因此，傳統經濟中的永續觀念，只是形成這一代決策的一些限制，要求我們這一代的生產消費，不能以損害後世子孫選項為代價。但是骨子裡，永續概念並不排斥追求自利極大的取向，只是略做壓抑，排除了一些「竭澤而魚」的極端而已。

果光法師論述心靈環保經濟學，其主張呈現在現實社會的生活與秩序面向，與傳統經濟學的差異不可謂不大。但是如前所述，我認為最基本的差異，就是經濟行為的目的。讀者若能從佛學經典中多探索寂滅涅槃的意義，就比較能理解法師論述的核心，也更能掌握其著述此冊之本旨。
因為自己對佛學要旨掌握有限，不敢妄然為序，僅將管見一二陳述如上，供讀者酌參耳。


朱敬一
中央研究院院士
2013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