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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此處是桃源:林子青詩文集

作者:林子青

出版社:法鼓文化

語言:繁體中文

系列別:智慧人

規格:14.8x21 cm / 平裝 / 266頁 / 單色印刷

商品編號:1111110051

ISBN:9789575984366

定價:NT$380

會員價:NT$323 (85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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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采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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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水庵詩稿--作者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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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近幾十年來舊詩已漸漸沒有什麼人作了。在我國的文學史上佔著重要位置的詩,似乎已無發展的餘地。一般人對於舊詩的押韻和形式,各有不同的見解,使千餘年傳統的詩的觀念,一時起了很大的變化。原來詩的產生,在一切文學作品中是最早起來的。因為它包含著人們內心的意志所表現的歌詠,所以它的領域比較言語還來得廣,語言所不能表現的,可以詩來表現。如朱熹說:「既有言矣,則言之所不能盡,而發於咨嗟詠歎之餘者,必有自然之音響節奏而不能已焉!」

自從漢魏六朝以來,至唐而詩的發展,已到了黃金時代,差不多沒有一個文人不和詩結下深深的因緣的。尤其是唐朝科舉,以詩取士,詩的形式洗練的守美更達到頂點。我國歷代文人聰明才力之所表現,在各家的詩集上都可以看見的。

詩的產生大抵是從兩方面來的:一種是心裡有所感動而自然流露出來的喜悅底感情,那是會心的微笑似的,這種詩往往輕靈溫婉,沒有人間火氣,讀來又使人感到情調的纏綿,一種是由於壓迫的反應而生出沉鬱頓挫的歌詠,這種詩往往是熱情奔放,激昂慷慨,像潮打沉鐘、鯨飛海上那樣的情景,讀來容易使人興奮。

歐洲自十八世紀以來,革命的思潮震撼世界,不但一切政治宗教起了絕大的革命,即一切文學藝術也沒有不受其影響的。一切革命行動的受詩的啟發,在歷史上多能證明,如吾國近代民族革命,若無南社諸子的努力鼓吹,恐怕不易那樣收得功效罷?但南社的鼓吹,都是以熱情濃厚的詩文作工具的,從革命的意義上來說,我們怎能輕視詩歌的效力呢? 所以南社的文藝,即自其文藝本身而論,在中國文化歷史上都有不磨的價值。文人一搖筆雖用力甚微,而潛移默化之功卻不在政治之下。因為革命黨人多熱血英俊,孤憤滿胸,為詩氣骨清厲,容易喚起青年的同情。
然自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胡適輩以提倡白話文學整理國故,對於中國文學的觀念,持有新的見解;於舊詩尤為排擊,舊體詩的命運似乎已經走到盡頭,無力地茍延其殘喘而已。記得胡適在批評舊詩人時曾這樣說過:「今日的一般詩人,皆以能神似某某為最高目的,極其所至,不過為文學界多添幾個贗鼎耳,文學云乎哉?!」固然舊詩經歷一久,容易流於油腔濫調,無病呻吟,或剽竊盜襲,全篇鬼話,失去詩的自然的本性。且運典造句,不出先人窠臼,任何天才,皆不能有獨特的表現。這是舊詩發展的最大障礙。

但排擊舊詩的結果是矯枉過正,弄得一般青年連平仄都分不清,中小學是無論了,連今日的大學生中不知平仄的恐怕還不在少數,這豈不是一個大笑話嗎?舊詩沒落以後,新詩雖一時代之而興,究竟是舶來貨色,只能迎合一時好奇的人心而已。近幾年來似乎又消沉下去了。

中國的文字,從本體上說是衍形系而不是衍聲系,所以形較聲尤重,但自中國與印度的文明接觸以後,一班翻譯佛經的僧侶受了梵文的啟示,創造了三十六個字母應用到中國的反切和韻書裡去,實在是開中國聲韻學的先河。以後中國文學上的歌曲之有長短音節,便是受了印度聲韻學輸入的影響的。因為梵音有長有短,有清有濁,它的長短,有如中國之平仄。既有了平仄,則五音容易定奪,所以一班詩人採用這個新法,使古詩和樂歌的體例起了很大的變化。自佛教文明衰退,聲韻再失其傳。一切文教,幾成化石。但聲韻音律在文學上的重要性,還未全消滅。到了今日,如果不懂平仄的話,簡直是不能欣賞我國古代文學的好處的。
原來胡適們的反對舊詩,是說那些舊詩人們沒有創造的能力,只是抄襲那些古人的陳句而加以粉飾,或故意運用晦澀的典故,賣弄聰明,誇衒古博,使人一見頭痛,這樣的指摘實在甚當;但若說舊詩完全沒有一顧的價值,那又未免太刻薄了。

實在,詩是人們感情最高的表現,所謂剎那間的靈感(inspiration)當然不是堆砌裝飾所能表現的。即使勉強地表現,在文藝自身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小泉八雲曾說:「為著修飾成一本最完整底著作,而消耗了無限底時間與精力,也是不值得的。可以說是完全沒有必要,文學這種工作特別的是一種想像與感覺的工作,把你想像的經驗與感覺的過程記錄下來,便是盡了你最大底責任了。文學對於創作者的本身是一種愉快,是一種不斷的安慰。我以為在悲苦中,在煩惱中,在靈感苦鬥的時候,把作詩看成為一種道德的修練是最好的。」文學詩歌是人類思想感情的表現。人有一種感情,就有一種表現;但表現卻因人們的生活環境和教育程度而大有差別。

文學作品的成功,原是作者自身的一種滿足。所以一個詩人偶然作得一首好詩,不禁手舞足蹈,一唱三歎,其狂喜與內心的滿足是旁人所不能共喻的。然而詩情的蘊蓄,卻因作者的心境感覺不同,而詩的情調自然也很複雜的。大抵有名的詩人往往是失意落魄的多,所以悲苦的詩常比愉快的詩來得多,而且容易感人。譬如吾人於寒雨之夜,挑燈披卷,讀古人出塞遠征和愛國憂時的詩,便自然而然地有一腔悲憤,與作者的心境起了共鳴。如我們讀了陸放翁的「人材衰靡方當慮,士論崢嶸未可非。」和「憂時愛國書生事,臨水登山節士心。」可以想像到宋室偏安的一般社會情形,和今日的社會情形大致是相似的。因為詩人感覺銳敏,先天下之憂而憂。所以讀來悲壯,使人為之擊節。還有一種是悠閒自適如田園詩人的陶潛一派所作的詩,如:「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眾鳥欣有託,吾亦愛吾廬。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讀來非常輕鬆舒服,使人體會到一種真率自然生活之可羨。

我國的詩,大概多以意內言外為主,寄託遙深。所謂「詩以道志」,措詞婉妙。如雲中飛龍,偶見鱗爪;如鴻冥天外,微聞餘響。很少平白流露,但文學的表現方式是有種種不同的。我的意思以為作詩應該由艱辛入於平易。寫情須要精深沉摰,亦悲亦壯,明朗暢快;寫景須要雄恣豪放,盡天然之美。溫柔敦厚,兼蓄並收。寫難狀之景,達不喻之情,必深刻幽渺,打入心靈深處。運典能自然恰切,如鹽入水,了無痕跡,卻也無妨。

我們知道,要瞭解一個詩人的作品,非先知詩人的人生、個性和時代的環境不可。因為環境和個性之影響於作品是極大的。環境有各人所處的不同,個性有天生的不同,所以反映於作品上的思想作風也自然不同了。

近代負盛名的詩僧有兩個:一個是八指頭陀,一個是曼殊和尚。八指頭陀的生活是行雲流水,飄逸灑脫,他作的詩,不失為禪僧本色。曼殊是多愁多病,悲憤纏綿,身世蹉跎,以英之拜倫自擬,他作的詩,多帶兒女癡情,哀感頑豔。他倆的詩之共通點,就是一股熱烈的情感,和動人的聲調。我初學詩時愛讀它的緣故,也是因為如此。總之,讀來平易自然、深醇蘊藉的詩,都自一番艱辛得來,如精美的短篇小說和韻文,沒有經過一番洗練是寫不出來的。

在舊體詩中最常見的是吊古、懷人、臨水、登山、送別、書懷一類的詩。這些題目因為人人易作,所以在今日所有的詩集中,已經不知有多少了。在這些平凡的詩題中,只要是真摰感情的表現,也不是不能寫出好詩的,但詩的本身往往非俗人所能瞭解,如當我們欣賞著名句的時候,我們決不能拿科學的常識來作根據的。如李白有名的「白髮三千丈,緣愁似箇長。不知明鏡裡,何處得秋霜。」讀來覺得非常有趣。但我們常識決不會相信頭髮有長至三千丈的。

我們要知道,科學的根據是客觀的,詩是純粹出於主觀和直覺的。在詩人的眼裡,一草一木的顏色,都有它特別的意味。所以要欣賞詩的好壞,沒有文藝教養的人是不能知其恰到好處的。向來詩的批評家所稱為好句的,多為反常識的話。但在詩的自身,卻是「黃金自有黃金價,從不和沙賣與人。」所以,詩只要真情流露,並不要言之有物或像數學公式那樣的有方程式似的才算是好詩。只要它的格調溫婉,熱情奔放,讀去自然使人歡喜了。

如我們讀著唐人柳宗元的〈漁翁〉詩:「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回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或陸放翁的〈樓上醉歌〉:「我遊四方不得意,佯狂施藥成都市。大瓢滿貯隨所求,聊為疲民起憔悴。瓢空夜靜上高樓,買酒捲簾邀月醉。醉中拂劍光射月,往往悲歌獨流涕。鏟卻君山湘水平,砍卻桂樹月更明。丈夫有志苦難成,修名未立華髮生。」寫景寫情極其沉著痛快,有一種無限纏綿的情緒迷人似的,叫你不得不愛讀它。又如王陽明的有名〈泛海〉絕句:「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雲過太空。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這詩是王陽明率兵平寧王之亂,避亂海上所作。述其天空海闊,縱橫無礙,超越了人間苦樂禍福的境界,讀去使人同樣地受其達觀的心境所同化。
但詩並不要用艱深的字眼,或晦昧的典故才算好詩。記得明代一個日本公使來華,過西湖時詩云:「昔年曾見西湖圖,不信人間有此湖。今日打從湖上過,書工還欠著工夫!」這首詩連小學生也能看懂的罷。它並沒有用什麼典故和雕琢,但它是渾然融洽平明真率的一首好詩,是誰也不能否認的罷?!

我的詩,已經作得十幾年了。大概民國十三四年,我就開始學作起來了。這十幾年來我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一些詩的痕跡。可惜稿子是隨作隨散,或是保存在友人的通訊裡,自己向來是無意留存的。老實說,我的詩只是為自己作的,我只是在靈感緊張的時候,拿起筆來,寫出我的喜樂悲憤的心境,給自己閒吟詠歎而已。自然,有人喜歡讀我的詩,也是很快意的事。如日本的西鶴全集裡所說的:「即使同樣是櫻花,而開在好的地方能被人看得見的,花也是幸福的罷。」

同樣會作幾首詩的人,他的詩為友人所愛誦,這怎麼不使他歡喜呢?民國二十一年我在泰縣光孝寺的時候,就在友人的慫恿之下,曾將初期所作的詩稿印成一本小冊,名《慧雲煙水集》,那集裡共收了一百十幾首,多屬行腳紀遊的詩稿,還有許多散失各處,現在再讀起來,自己也不能滿意了。所以,在這次重編的時候,除了一些自己尚愛好的以外,已刪除到三分之一。往日的詩魂,讓它和悠悠的往事同流水一般地逝去罷!

民國二十三年冬天,我因台灣道友之約,前往弘法。歸途突被日政府逮捕,竟指我與台灣政治陰謀有關,在異國的獄裡送去了一年的光陰,所得的代價是百餘首詩和一個很大的亡國教訓。現在,這些詩都從我的腦裡流到紙上來了,本來預備單印一冊,因為經濟起見,所以和《煙水庵詩稿》合印了。

我的詩本不敢隨便問世,但自信在我的生命史的前半期,倘若要看一點影像的話,卻不能不到這些詩上去尋了。我的目的:只是要讓愛我的師友,在我的詩上,可以看到我的生命活動的微波而已。

承弘一法師為我題封面的字,和在台灣留學中的隆耀道友特地為我寫一篇序文,是使這部詩稿異常生色的。上海鄭蘇蕖居士為我寫的一篇序文,是臨時趕寄來的,文詞樸實,最得我心。又,將付印時得到南京松泉老和尚經濟上的施助,在此謹誌感謝。

        民國二十五年三月十八日慧雲自序於厦門南普陀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