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冒險家：法顯大師
〈高僧小說系列精選〉

多方打聽，終於找到一艘開航耶婆提國的大商船，船上共有乘客兩百多人。

法顯大師站在甲板上，屢屢向東方眺望。

桅桿上的布帆被風吹得鼓脹，大商船全速前進。船的尾舵後拖著一艘小船，是用來防備萬一的。

「大船，大船，快快走，載我回故鄉吧！」法顯大師盼望著早日回鄉，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他必須利用餘生的每一分每一秒，加緊譯經的工作，將梵文的經律譯成漢文，才能流傳開來。

船航行了三天，都是風平浪靜，想不到在第四天卻遭遇了大風暴。

海發怒了，將船當玩具般撲打，船身搖晃得好厲害，丈高的浪花從空中罩下來，把船上的乘客打得踉踉蹌蹌。

「降帆！降帆！」船長大聲叫喊。水手們攀上桅桿，將帆降下來。

商船在猛烈搖擺中不知撞到什麼，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響。待在船底的水手聲嘶力竭地狂叫著：「大事不妙了！船底破個大洞，漏水啦！」原來船撞上了水下暗礁。

情況更加混亂了，危急中船長指揮水手放下預備的小船，讓部分的乘客上小船。倉皇中人人紛紛跳上小船，有人怕小船負荷不了愈來愈多的人，把小船的繫纜斬斷。小船在顛簸的海浪中開走了，沒搭上的人著急地破口大罵。

船長是個有膽識的人，向手下發號施令道：「艙底去幾個人，想辦法把漏洞堵上！」然後又對旅客宣布：「情況危急，為免大船翻覆，大家幫忙把船上的貨物拋入海中。個人不必要的東西也要拋棄，快！快！再慢就來不及了！」

於是，客商們合力把那些粗重的貨物往海裡拋。

聽到船長的指示，法顯大師也忙向貨艙走去，那一箱一箱千辛萬苦求來、抄來的經典，對他而言可是無價之寶，但對商人而言，卻可能是沉重的負擔，這些經典說什麼也不能被拋入海中。

他站在籐條箱前護著，唯恐書箱被拋入大海，一心稱念著觀世音菩薩的聖號，祈禱佛菩薩保佑這批經書及一船的性命。

「漏洞堵上了！漏洞堵上了！」船底傳來了好消息，拋重物的命令也取消了，法顯大師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船在大風大浪中顛簸了十三天，終於靠上了一座小島。把船的漏水處完全修補好後，又啟碇航行。經過了九十多天，船抵耶婆提國。

雖然歷經這次的海上大風暴，內心猶有餘悸，可是法顯大師並沒被風暴嚇倒，繼續打聽有沒有商船要去漢地。

耶婆提國是個信仰婆羅門教的國家，國人沒有聽說過佛法，對佛門比丘也不友善。在這等了五個月後，才搭上一艘開往廣州的大商船，船上也乘載了兩百多人。

大商船航行在南海上，一路向北前進。

法顯大師站在船頭，看著海天一色的景象，回首著這十四年來西行求經的斑斑往事，內心感觸良多。當年黑白交雜的眉毛，如今已然全白，成為一位名符其實的白眉和尚了。想到自己已近垂暮之年的法顯大師，臉上浮起了一絲苦笑，心裡有著「人生苦短」的深深感嘆。

這一天半夜，天空反常地看不見一顆星星，海面上出奇地平靜。法顯大師意識到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一直不敢閉眼睡覺。

果然，不久之後暴風挾著傾盆大雨而來，像鬼魅魍魎般撲向這艘孤獨的船。掀起的巨浪把船往上拋，又往上拋，客商們個個嚇得面無血色。

法顯大師在危急中並不慌張，大聲誦念著觀世音菩薩的聖號，為全船的人祈福。

一船的祈禱聲、呻吟聲、咒罵聲、唉嘆聲……交雜成一片。

「什麼鬼天氣嘛，竟讓我碰上了！」有一個婆羅門商人大聲咆哮著：「風呀！雨呀！你們快停止啊，我還不想死！」

像發瘋似的，他又叫又跳，拿起東西來就摔，恐懼已使他喪心病狂了。
瞥見法顯大師正在念著觀世音菩薩的聖號，他跌跌撞撞跑了過來，大聲說著：「各位，你們知道我們為什麼會遇到海上大風暴嗎？就是因為船上載了這位出家人！因為他，害得我們遇到這個大災難……。」

婆羅門商人這一嚷，船上的人都把眼光投射過來，他說得更起勁了：「是他！兇手是他！把他丟進海裡，我們才能平安！」

法顯大師雙手合掌，口中聖號並未停歇，他為眼前這位愚癡已到極點的商人，內心湧出廣大的同情心。

「對！對！把他丟入海中，我們才會平安！」

驚慌失措的人群中，有人附和著。

婆羅門商人眼見有人響應，一個健步跨了過來，抓住法顯大師的胳臂往船側走。

法顯大師口中的聖號念得更大聲了，心中祈求佛陀寬宥這位自己不知在做什麼的人，過度的驚悚已使他喪失了本性。

來到船側，婆羅門商人作勢欲將法顯大師往大海扔。

「住手！」

同時傳來數聲「住手」後，猛然跳上來幾個人，他們將法顯大師搶過來保護在他們的背後。其中有位中年人說：「你別亂來！有法師在的船，只會平安，不會增災難！你沒看到他一直在為我們祈福嗎？」

中年人又說：「我們都是佛教徒，敬重佛、法、僧三寶。如果你要扔法師下海，就把我們也一起扔了。」

婆羅門商人不敢吭一聲。

「我們漢地的皇帝是崇信佛法，敬奉比丘的。如果你膽敢如此胡作非為，一到漢地，我們就到皇帝那裡控告你殘害佛門法師！你要知道，這可是死罪一條！」

婆羅門商人怕了，一聲不響地走開。

不久，風暴停息，船帆又高高掛起。

哪知舵師弄錯了航向，七十多天未見海岸。船上糧食、飲水即將告罄，大家憂心忡忡。果然海上行船，命全交在大海的手裡。

又過了十二天，正當糧盡水絕，不知如何是好時，舵師高喊著：「看到了！看到了！前方出現陸地了！」原來他們在長廣郡（今山東萊陽縣東）界牢山的南岸登陸了，時間是義熙八年（西元四一二年）七月十四日。

饑渴疲乏的船客一下間全站了起來，大聲歡呼著，最高興的是法顯大師了！

一上岸，漢地土生土長的莊稼，迎風搖擺地歡迎著他，法顯大師踏上久違的國土，內心激動異常！他跪了下去，吻著故國溫馨的泥土，不禁熱淚滾滾而下。

是的，這是漢地的莊稼，我回來了！我回來了！睽違十四年的故土，我安然歸來了！西行求取律藏的大願終於圓滿達成了，感謝佛菩薩的保佑……。

那是喜極而泣的淚珠，一滴滴，滴入故國泥土裡。十四年來的奮鬥，頃刻全化為無上的法喜，在法顯大師的心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