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蓮花：慧遠大師
＜高僧小說系列精選＞

安帝隆安三年（西元三九九年），慧遠大師和慧持大師都已是六十餘歲的高僧了。
這天，他們在寮房中商討著一件大事。此刻天色有些昏暗，夕陽的餘暉斜斜地射在窗沿，看起來有一種落寞的美；兄弟兩人靜靜對坐了好一會兒，才由慧持開口打破了寂默。
「師兄可還記得？當年我們為了躲避慕容恪的大軍，隨著師父逃往襄陽的時候，師叔法和法師往四川去弘法。這許多年來，我們始終只有書信的聯絡，一直沒有人去過四川。這次，法和法師又在信中提到，希望我們能有人去幫忙他，所以我想親自前往四川，和他一起推展弘法利生的工作。」
慧遠聽完這一番話，點點頭說：「你說的不錯，是該有人到四川去幫幫他。聽說四川景色壯麗，人口和物產都很豐富，是個好地方。如果佛法能在那裡廣為傳布，實在是太好了。不過……。」
說到這裡，慧遠停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看慧持，才又接著說：「這件事我會讓寺裡年輕的法師去做，你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不再適合跋山涉水這樣的辛苦了。」
「不、不！我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四川地大物博，需要太多弘法的人才，多幾個人去也是好的。再說，年齡的增長，並未造成我體力上的負擔，我可還沒有年老體衰啊！」
慧持努力地解釋著，但是身為兄長的慧遠，是怎麼也不肯點頭同意，讓這個從小就不曾分離過的弟弟，在晚年時遠去四川。
慧持明白哥哥的苦心，最後，他很嚴肅地告訴慧遠：「聚散離別對人生而言，確實是痛苦的。但我們是出家人，怎麼能再執著在這種自私的小愛上呢？我遠去四川弘法，並不是喜歡離開您，而是將一切眾生都當成自己的親人，希望佛法能救度眾生，離開六道輪迴1之苦。若是連我們都不能這麼做，那還有誰真正能弘傳正法，真正能離欲斷情、往生西方淨土呢？」
慧遠聽慧持這麼一說，知道他內心對正法的熱切，也了解慧持在佛法上的體悟，已能擔當這個重任，便改變了原先的態度，轉而積極地支持他前往四川的計畫。
成行的日子終於到了，六十多年來，南南北北都不曾分開過的這對兄弟，終於看破世俗的感情，在東林寺前忍著依依難捨的淚水，揮手分別了。

安帝義熙元年（西元四○五年）的二月，益州刺史毛璩在四川起兵謀反，成都王譙縱立刻派遣親信，率兵圍剿。由譙縱的姪子道福所率的軍隊，在進攻郫縣（四川郫縣）時，遇到頑強的扺抗，兩軍殺得屍首遍地，不論人和馬，身上都濺滿了血汙，看起來恐怖極了。
在戰事過去之後，道福和餘軍們疲憊地走著，途中經過慧持來此避難的寺中，便粗魯地騎著馬走進佛寺，想打點水洗臉淨手。
寺前的幾名僧人，看到一群身上沾滿血跡和汙泥的彪形大漢，不問青紅皂白就闖了進來，都嚇得四散走避。只有正在角落空地洗衣服的慧持，絲毫沒有一點懼色，仍然像平時一樣，神色自在地搓洗著盆子裡的僧衣。
「哦！這老小子倒有幾分定力，不知是何方的僧人？難道，他真的不怕我這副鬼樣子？我倒要試他一試！」
道福這麼一想，便瞪大一雙牛眼，凶狠狠地叫道：「沒長眼睛嗎？本將軍一身血汙，還不拿清水來給我洗洗！」
一名僧人趕緊回答說：「請施主稍待片刻，清水即刻就提來。」
「還要等？哼！本將軍沒那麼多時間，這盆水先給我用吧！」
道福大聲說完，便快步地走向慧持身旁，對正在洗衣的他說：「閃開！讓本將軍淨個手！」
話一出口，不由分說地就蹲下身洗了起來，那紅紅的血水迅速染汙了整個水盆，讓人感到既害怕又噁心，遠處的寺僧都嚇白了臉，只有慧持面不改色，態度淡然自若地說：「這水已髒了，施主若還要用，老僧再去換過。」
道福抬起頭來，見面前這位和尚慈藹中顯露著威儀，一點也沒有驚慌失措的模樣，不禁又佩服又慚愧，擺了擺手，沒說一句話，就和左右隨從們離去了。
到了寺外，道福放馬慢行，一面心有所感地告訴身旁的人：「剛才那位必定是位賢德高僧，看他那鎮靜自在的氣度，實在是本將軍前所未見的！」
連轉戰沙場、殺人無數的道福，都這樣由衷地敬佩慧持，可見他不同常人的儀行，的確如豫章太守范甯與友人往來的書信中所寫的一樣———「慧遠和慧持，實在是世上少見的一對賢兄弟啊！」


註釋
1六道輪迴：佛教有地獄、畜生、餓鬼、人、天、阿修羅六道之說。謂眾生隨著習性、業力，於此六道中反覆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