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密教之父：阿底峽尊者

經過了長途跋涉的艱苦，一行人走走停停，累的累、病的病，一路上雖然有尊者的故事相伴，但疲憊的身體卻無法抵擋病魔的侵襲。尤其是老譯師精進師子，眼看著迎請尊者入藏的任務即將完成，心力鬆懈下來，大小病痛就隨之而來。

這一天，求法隊終於遇到人力難以挽回的生死關卡了。

「尊者！尊者！老譯師……老譯師……，這……這……這怎麼一回事呀？他的病到底有沒有辦法救治？尊者，您有神通、咒法，請您慈悲救救他吧！」

一日，喜賽清晨醒來，發現精進師子正奄奄一息地躺臥著，雖然神精仍然從容自在，但是看得出來他正為病痛所折磨，彷彿隨時就要離大家而去。驚慌的喜賽，趕忙衝到尊者身邊，苦惱地向尊者哀哀懇求。

聽到喜賽哀戚的懇求，大家雖然不忍，但也隨即打起精神，護持著老譯師，在他身旁安靜地坐下，輕聲為他念誦佛號。

「你們怎麼不理我了，難道已經無法挽回了？」喜賽沮喪地盯著大家肅穆的神色，不願意相信眼前的事實。

「喜賽，生死大事來臨前，你應該學習正視它。我雖然不捨，但是我們更應該為老譯師祝福，他一生為法忘軀，已經為我們展現了生命的莊嚴與價值了！

「老譯師往生之後，我就失去了赴藏弘法的重要法器，雖然跟失去舌頭一樣無奈，但因緣既是如此，我們應該打起精神堅持下去，並且為他持誦佛號，祝福他早日乘願再來。」

聽著尊者沉痛的勸解，喜賽不但更加體會到這些出家僧人對弘法的承擔，示現生死關卡的老譯師，更給了他極大的啟發。

就在一個微風徐徐的早晨，只有佛號聲低吟地迴盪在山谷間，尊者以極莊嚴、隆重的儀式，為老譯師點燃生命裡最後的一把火。那青綠、澄紅相間的火光，就像老譯師一生對佛法的付出，烈烈轟轟。大火過後，那逐漸熄滅的餘燼，把地上的石塊燒得溫溫熱熱的，又彷彿老譯師對藏人綿綿長長護惜的心。對迎請阿底峽尊者不遺餘力、甚至在印度羈旅多年的精進師子，就在示現重病之後，很快地圓寂了。

所幸接下來的旅途，他們一路上都遇到前來迎接的隊伍，大家不但護持、供養尊者，更沿途遵從他的教誨，在幾個重要的據點，一一建立起佛教寺院，把這條請法的路，布置得異常莊嚴；而學法心切的藏人，也一一向尊者請法，讓一邊前往古格王朝的尊者，在路上就已經不斷地進行著弘法的工作。

＊＊＊

西元一○四二年（宋仁宗慶曆二年），尊者終於來到古格王朝。

當求法隊穿越崇山峻嶺，忍受漫長的跋涉之苦、無常多變的氣候條件之後，終於踏入了古格王朝。到了邊界，苦苦守在邊境等待的人群，遠遠看到尊者一行人前來，頂禮的隊伍拉得好長好長，也把通往王城的街道擠得水洩不通。

這群人有的為了學法，有的純粹是好奇，更有因為聽說迎請尊者是智光法王最大的心願而紛紛趕來的。大家都希望看看，這位讓智光法王犧牲生命的印度聖哲有什麼法寶？

而這支求法隊也因為沿途弘法時，感動了各地小國的國王、貴族，諸多護持者紛紛加入行列，把原來的小隊伍擴充了好幾倍。尊貴的阿底峽尊者騎在高大的駿馬上，被邊境的跋薄王及諸多人等，像眾星拱月般，莊嚴、從容地進入古格王朝境內。

早已接獲消息的菩提光，也在王城的主寺托林寺做好準備。激動的菩提光拈起香，頻頻朝著空中向智光法王祝禱，迎請尊者的事終於圓滿達成。

而數百名引頸企盼的僧眾，也早早在廣場上結集完畢，在尊者到來之前，以雄渾的聲音，恭敬地誦念著「嗡嘛呢叭彌吽」的〈六字大明咒〉，整個托林寺的廣場上，籠罩著肅穆之美。金黃、棗紅相間的僧服，與金光閃耀的寺院屋瓦，構成一幅壯大、華麗的畫面。

王城附近街道上的法輪，更被興奮的人潮轉了又轉。就在隊伍進城的那一刻，數百個法輪一起被人群推轉起來，那倥隆倥隆的聲音，與僧眾們的持誦聲渾然地結合起來，壯闊的聲海就像海潮音一般，一波一波地湧向尊者。

在寶騎上的尊者，看著藏人對佛法厚實的渴求之心，不禁深受感動。他昂首看著那沒有流雲飄搖的澄藍色天際，暗暗告訴自己：「願意減壽二十年來此，看來是值得的；但是如果沒有辦法在藏地推行佛法，我將愧對大眾的護持，更無顏回去見超戒寺的長老們，也難向眾多師長交代呀！」

到了西藏以後，阿底峽尊者發現，由於受到苯教的影響，藏地學佛的人對一些密咒心法興趣極濃，反而對佛法的教理多所忽略。為了讓正信的佛法能順利地傳揚，他選擇先以因果業報的觀念為主，讓大家了解佛法的精神與意義。隨後，他又以授三皈依、發菩提心指導學法的人，希望對佛法做個正本清源的基本工夫，也希望為以後的佛法弘傳扎下厚實的根柢。

而先前藏地佛法因為被苯教所惑，出家眾們不知道持守戒律的重要性，因此斲傷了佛法的根脈，所以尊者也特別重視戒律的精神。

為了闡明業果的觀念，尊者數次在對大眾開示時，講了幾個業果報應的故事。

「過去曾經有一位已經修持很好，可以親見本尊現身的瑜伽行者，為了一時的貪念，盜取了一點點僧團的資產，他以為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就墮入惡道。沒想到就因為這樣的因緣，他死後落入餓鬼道當中。」

「還有一位大寺院裡的執事，將僧團今天應該有的供養，改到明天去供養，結果第二天夜裡就直接墮生餓鬼道了。」

「另外一個例子，是一位僧團裡的上座比丘，他本來在僧團裡面極有勢力，只因為私用了僧眾的半升米，也落入餓鬼道中，並且成為一個沒什麼勢力的餓鬼，飽受欺凌。」

這一個個鮮明而直接的例證，不但讓西藏地區的人改變了當時的風氣，每日前來請法的人，更陸續從遙遠的街衢上頂禮而來；絡繹不絕的人潮，把寺前大街上的石子，磨得光亮亮的。

回到西藏之後，在尊者座下正式出家的喜賽，成為尊者的侍者，一襲黃紅相間的喇嘛僧服，穿在調皮機靈的喜賽身上，彷彿象徵著藏地佛法蓬勃的生機與朝氣。

喜賽看尊者師父每天這麼辛苦，心中非常不忍！他特地去見菩提光，希望能找他商量個辦法，一來仍可以滿足求法者的願心，二來也能讓尊者有時間休息。

「法師，連著幾個月來，請法的人有增無減，我看尊者的身體恐怕吃不消呢！」喜賽憂心地說道。

「我也一直在擔心這件事，但是從你們把尊者請回這裡，沿途已經耗去了一年多。戒勝譯師掛念著『三年為期』的承諾，算算也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所以幾乎每天都開放請法。你也來想想有什麼辦法吧！」一直把三年期限掛在心頭的菩提光，一聽喜賽所說的話，也是深有同感。

「其實這幾個月來，我每日隨侍在側，發現來請法的大眾在意的問題相當類似，都是我們本地佛法施展不開的幾個重點，也是顯密爭持不下的主要原因，例如無法把握教理精神、對修行次第不了解等等。我想，是不是可以把這些問題整理好，就請尊者針對這些寫下範本？一來，其他人也可以代替說法；二來，當三年期滿，非要送走尊者時，我們以後也有個正法規範，可為後世所依循。」

對這個辦法極為讚賞的菩提光，當下就找來各寺院的主要負責人，要大家一同來商量，擬定幾個主要的問題，再祈請尊者賜法，寫下法本、儀軌1。

「尊者，我們已經把大眾的問題整理好了，可否祈請您為大家寫下正法？」菩提光特地拈香、祈請，向尊者奉上問題。

「喜賽，你就代菩提光把問題說給我聽，再請戒勝譯師在我寫下論典之後，翻譯成藏文。」尊者聽了這個方法，也覺得很好，所以迅即交代好工作，以這本書的撰述，列為弘法工作的重點。

「尊者，大部分的人都對正法、邪法難以分辨，所以想知道怎麼樣可以得入正法？以及如何修行，才可以真正得到解脫？然後是戒律的部分，發菩提心、受持菩薩律儀，對於修行的必要。接著是顯密的問題，大家想知道灌頂和密乘經典的關係，例如：如果沒有得到金剛阿闍黎的灌頂，可以講說密乘的經典嗎？還有，如果沒有得到灌頂，可以修密咒的法門嗎？」

尊者沉吟許久，仔細思考之後，發現在西藏這個向來以密法傳承為主的地方，大家對於基本的顯教工夫顯然不是認識得很清楚，但卻急於用密法圓滿自己的福慧資糧。加上長久下來，正法又被苯教所惑，因此他決定先詳細解說修法次第，再談其他。

「喜賽，你記不記得我們在途中談到我出家因緣的那一段？」想到修行次第，尊者聯想到自己也曾經經歷過類似的苦惱。

「尊者說的是從發心法開始學，卻經過很久才興起慈悲心，確認自己要自度度人的過程嗎？」聽到尊者的發問，喜賽連忙回答。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喜賽慢慢成了尊者弘法的得力助手。他專門負責提出問題，因為他剛剛入門，大眾會遇到的疑惑不解，他的體會最深。喜賽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如果我聽得懂，大概大家也懂了；如果我不了解，那八成大家都迷迷糊糊的。」

所以，每當尊者要回應大眾的問題，都會先讓喜賽模擬。因為尊者知道，在藏地弘法，必須符合當地人的需要，更要從解決當地的問題入手；至於內容的難易度，也一定要循序漸進。這位大善巧的尊者，就以這樣的思維與講法精神，以及慈悲的方便法門，迅速得到了大家對他的信任與仰賴。

而那些對佛法已經修持一段日子的人，則是在與尊者仔細探討佛法的過程中，體會到尊者豐富的學養、深雋的智慧，所以無論從深或淺的需求接近尊者，都對尊者景仰不已。

「是的，其實如果從我自己的經歷來看，也是對修行次第掌握不好，所以之前的學習，只能成為逐漸累積的資本，不能馬上得到成就。因此，針對那些問題，我想必須從顯密次第來談。」說到這裡，尊者留下喜賽隨侍，準備提筆寫下這本書。

＊＊＊

「法師，法師，書寫好了，剛剛出爐的！尊者說，因為這本書談的是怎麼樣成就菩提道的方法，是一盞指引大家的燈，所以給它取名《菩提道燈》。」一拿到尊者寫好的書，喜賽興奮地端了出來。

很快地，《菩提道燈》就成了大家炙手可熱的修行法要。因為慈悲的尊者從基礎的精神寫起，他提出了「三士道」的精神，把修行的次第畫分得很清楚，如果沒有經過下士道的修持，就不能跳到中士道；而中士道的次第，是上士道的基礎；對很多學法沒有信心的初階修行人來說，他們得到了很大的鼓舞。

在修行法門的次第上，尊者更清楚地點出「先顯後密」的順序，只有先發菩提心，然後受持菩薩戒、練習禪定，才能把修行的資糧累積足夠。
至於密乘的灌頂、密咒的修持，尊者不斷強調，如果沒有前面累積的工夫而直接從密乘下手，是很危險的。這本書流傳了一陣子之後，大家給尊者起了封號，就像他在印度一樣，有人尊他「頂莊嚴」，也有人稱他為「笑勇金剛」，都是大家從尊者的表現與成就，自然引發的讚歎。

而不脫調皮搗蛋本色的喜賽，這會兒聽到外邊的傳言之後，興沖沖地就跑進來跟尊者報告。

「尊者！尊者！您知道嗎？我們這邊的人給了您好幾個封號，跟您在印度都不一樣呢！」

「喔！他們怎麼叫我？值得你這樣跑得喘噓噓的！」尊者憐惜地看著喜賽，微微地笑了起來。

經過尊者一提醒，喜賽摸摸鼻子，笑著說：「有趣極了！他們都說阿底峽尊者是『三皈依者』、『業果者』和『菩提心者』呢！」

受到尊者的影響，藏人開始發現佛法當中，顯密應當並重，學法修行更應當依循次第。所以整個學法的氣氛，逐漸掃除顯密互相攻擊，動不動就想學習咒語的現象。

這本《菩提道燈》寫完之後，不但解決了當時西藏人修行上的諸多問題，更因此奠立了阿底峽尊者在西藏的地位，深深地影響著西藏人對佛法的認知與修持。



註釋
1儀軌：記述儀式軌則的通稱，又稱為修行法、念誦法、供養法。